孤舟蓑笠翁

一条咸鱼 偶尔翻身

 

【金光/温赤】军师与军医(十六)

章十六·一剑无极(下)
 

“以赤羽大人之能,盘问出一个风间烈的下落不会是什么难事。”筛了半晌的虫草,日愈西沉,眼瞧天要彻底暗下,温皇收起笸箩,直接略去无谓闲言,“时候不早,队长今日特来要与我相说的,怕不止这桩小风波吧。”

丑孔明阴恻恻地笑道:“温皇真是气定神闲。一个意外出现的中原人既引不起你的兴趣,那两位莫名失踪的东瀛人又如何呢?”

“……莫名失踪?”温皇也跟着笑了一声,“哈,这一役可谓是变数迭出,在下犹可气定神闲,烦扰的怕是军师大人啊。”

“平贺森,月牙岚。一是森组组长,一是杜门队长,确实能让赤羽信之介大大地头疼一番。”丑孔明道,“搜杀村落之时他们两人本该奉命围捕,却双双失去了下落,才让风间烈能自缺口破出重围。这般巧合,其中缘由料想没那么简单。”

这两个名字神蛊温皇都不算陌生。尤其是曾负责带队监视他的平贺森,儒雅温和得全然不像西剑流所育兵将,因而让温皇额外留意了几分。对平贺森的不明失踪,他隐约能猜到一种可能,想必赤羽同样不会忽视。只不过教人意外的是……“月牙岚,连他也一同失踪了?”

“不错。温皇也该听人提起过,月牙岚乃属赫赫有名的月牙一族,与四天王之一的月牙泪是骨肉兄弟。其身份自然非寻常士卒可比。但西剑流向来不容徇私,任务中途突然无故失踪致使目标逃脱,除非他们能提着风间始的人头即可赶回,否则依炎魔的脾性——难逃一死。”

“嗯……”这件事显然要耐人寻味得多。倘若平贺森果真反水,此战过后立场已明,不可能再回。至于身份特殊的月牙岚,却宛如一颗落入水中的巨石,将长久以来的汹涌暗潮骤然翻卷为激流。无论他动向为何,结果为何,看来赤羽要想继续维持西剑流内部那岌岌可危的太平,不做出壮士断腕之举,必是难矣。

丑孔明见温皇若有所思,继续道:“本师同月牙岚多有接触,算得上是年少有为。可惜父兄光芒过盛,反掩了自身之才。据说他与月牙泪的感情生疏,少有往来,旁人又对其常怀轻视,冷言相激,若是因此反叛西剑流,倒也有理可循。”

“可惜。”

“怎样,温皇起了爱才之心吗?”

“我猜……”温皇略过他的探问,反道,“这一次,军师大人又要留手了。”

“此言何意?莫非,你认为赤羽会刻意放过月牙岚和平贺森?”

“哈、哈哈。”事情正朝着意外和情理的两极来回跌转,温皇像是真想到了什么,弯起含笑的眉眼。此时远处斜阳已然没进山峰之后,余晖如夜潮从天幕下褪去,洗出几粒暗白的星子。他捋下挽起的双袖,而后一抖衣衫,晚风舒卷开蓝纱白绸、乌发纶巾,翻掌间羽扇在手,霎时又是姿容风流君子翩翩,哪还有原来半点乡野气息。“多谢队长特来拜访,夜已至,请恕寒舍窄陋,不便留客了。”

“嗯?你——”丑孔明没想到他这个时候会赶自己走,当场气结地要追。然而对方转身利落,药庐的门关得毫不留情。他口沫费了许多,却连对方的一句心内话都没套出来,被拒之门外的伤门队长咬着牙,面色扭曲:

“神、蛊、温、皇!!!”

 

此时遮去夕阳的峰峦背后,一队人马正于陡峻隐秘的山径间急急前行。特意选调的暗部精锐个个身姿矫健,仿佛一尾毒蛇,无声无息地朝着目标蜿蜒而去。他们每一位都经历过西剑流最严格苛刻的训练,由此来执行最不容闪失的任务。领队之人黑袍加身,几乎要融进静寂的夜色里,斗篷随风悉索飘曳,偶尔漏出腰间短剑的森然寒光。

乱石堆道对其宛如平地,他脚步轻快不曾犹豫,脑中却被纷纷籍籍的杂念扰得千头万绪。

“总司……可能还活着。”挚友方才的一番言语犹然在耳,“吾知晓温皇之言不可尽信,但对总司,我与你同样,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值得豁力一试。这也正是我派你前去的原因之一。”

“我明白。”

赤羽轻摇折扇,神色凝重道:“此番行动失败,牵涉势力比我预料得更复杂。一个垂死的东剑道竟能负隅顽抗至今,其背后定然还有其他力量支撑。而还珠楼动向暧昧,想要两头得利,今后将会成为越发棘手的变数。至于月牙岚……”

他停顿片刻,然后道:“据天恒君所言,平贺森早与东剑道暗中有往来,这等叛徒吾誓必杀之!但思来想去,目前仍有诸多蹊跷之处。其一,此次围杀行动隐秘,还珠楼是如何得知?其二,事到如今,还珠楼又缘何要相助东剑道?其三……月牙岚失踪一事绝不单纯,与平贺森同东剑道脱不了干系。此事吾尚未回报流主,但恐怕也压不住多久。今夜是唯一的机会,如果你带不回月牙岚,之后谁都保不下他。”

赤羽的担忧恰是他的心结所在。月牙泪仰头望了眼嶙峋山脊,冷声询问身侧之人:“是往这个方向?”

天恒君体力不济,勉强跟随已是筋疲力尽,扶着山壁喘了半天的气,才道:“呼呼……没、没错。风间少——啊呸,风间烈那个小、小子,疯疯癫癫,言行无状。成日里到处去搜集各种奇珍异草往山里送。小人曾好奇地跟过两次,他带着草药沿此路到尽头,有一山洞,必是藏身之地!”

少言寡语的月牙泪不再作声,只手抓住天恒君的肩膀,旋身拎他飞上高处崖石,足尖轻盈落地,唯有疾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指引着其余灵忍尽快跟上。天恒君跟个麻袋似的被他连拖带拽一路趔趄,整个人跌跌撞撞晕头转向,险峻山势在眼前急促飞驰,直教他胆战心惊,两脚发软,嘴里不断嚷嚷慢点慢点!

崖风凛冽呼啸,拂过紧蹙的眉间。月牙泪此刻心急如焚,没有半分迟疑,仿佛一只漆黑的鹞鹰,腾跃翻旋于山褶间,不做任何停留。

夜幕已临,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外人皆道他冷情冷性,对自己胞弟一向不闻不问漠不关心。就连月牙岚本人,想必也是恨他怨他的。这一点,他无可否认。

“冥月血煞要求断情绝义,为情所困只会让你永远停步不前。当年为总司顶罪而被月牙一族除名的教训还不够吗?!你既不再是月牙族人,与他便也不再是兄弟。”桐山守曾经反复告诫,“在西剑流,累赘的感情将害了他,更害了你!”

惇惇教诲,字字殷切。他怎么会不知道,他简直再清楚不过。

可那毕竟是他的弟弟。他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长着肖似的骨,血肉至亲,一脉相承,如何割舍?

这也许是他这个不合格的兄长,所能给予的最微不足道的弥补。而作为代价——

风间烈必须死,就在今夜。

 

古原河,古原河。

曲折绵延,依山连海,埋葬多少英雄,见证多少传奇的古原河,今夜一如既往地用它冰冷的浪潮拍打着岸边礁石。

极目天低夜沉沉,江畔亭下白衣客。

桌上燃着镂花香炉,这袅袅濯去尘垢凡浊的熏烟,在江河清风中反倒显得刻意。剑者凭风负手而立,举起琉璃杯。

“白雪临刃血如泓,百里苍茫独千秋。若问明珠还君时,潇湘夜雨寄魂舟。”

吟罢半盅入喉,半盅挥洒入滔滔江河之中,聊作夜雨寄魂舟。负责接洽的暗忍田中见他还有心情赋诗,脸色阴沉道:“楼主,不准备给西剑流一个解释吗?”

“西剑流想要何种解释呢?”

“明知故问!你们派人为风间烈解围,暗中相助东剑道,此举等同与吾派公然作对。若无一个合理的解释,西剑流绝不会善罢甘休!”

“欸,田中先生此言差矣。还珠楼并未背弃盟约,倒是西剑流不分青红皂白便来兴师问罪,吾看此举才是想同还珠楼为敌吧。”

“狡辩!”田中气上心头,猛地一掌劈向桌子,“百里潇湘!西剑流岂是好欺之辈?!反复无常,诡诈多变,你们这些劣等的中原人果然毫无信诺可言!!”

他这声辱骂一出口,百里潇湘的眼神骤寒,指上稍一用力,琉璃酒盅瞬间朝着田中面门飞旋而出!

几乎是在同时,空中倏尔展开一面红扇,轻巧掇转,及时卸去满腔戾气。“上好的琉璃樽,楼主千万小心。”那只执扇的手腕微微一翻,被挡下的酒盅随即平稳落到桌面之上,纹丝未摇,好似本该在此。

田中方从这一连串的惊变反应过来,连忙俯首行礼:“……参见军师大人!”

百里潇湘见赤羽来了,也收起眸底的寒意,勉强挤出一个笑:“赤羽大人可是让在下好等了。”

“西剑流事务繁忙,本师来得晚了,还请楼主海涵。”

“呵,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承认自己不是能说善道之人,再执意出言相逼,莫怪百里潇湘只能采取极端了。”

“……”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赤羽不加赘词,扬手示意田中退下。

“百里楼主,昨夜出手相救风剑始的可是还珠楼人马?”

“正是。”百里潇湘道,“赤羽大人应该记得,当初还珠楼与西剑流仅相商共诛任飘渺,至于风间始的生死去留并不在此协定之内。先前东剑道的撤退消息尚是由吾提供,还珠楼从不做亏本生意,我所做的人情想来已经够多了。”

赤羽道:“对此赤羽自然铭感五内,但风间始是西剑流决计要除的对象,还珠楼若是非护不可,那本师纵使有心,只怕在流主面前也很难交待了。毕竟还珠楼的生死去留,同样不在当初的协定之内。”

百里潇湘被他绵里藏针的言语激得一怔,察觉到赤羽似乎真动了气,思忖片刻后转而笑道:“……哈哈哈。赤羽信之介的厉害果然名不虚传。明人不说暗话,我对你们东瀛的家内事确实毫无兴趣。而我真正想要的东西,军师大人心里很清楚。”

他说着,拎起桌上的酒壶,亲自给赤羽斟了一盅。

“客居异乡非长久之计,全楼上下早就归心似箭,如今万事皆备,唯欠一阵东风送行。”

来自中原的美酒散发着故土醇香,递到赤羽眼下。清澈见底,如同那直截了当的语意。

“任飘渺的首级,换还珠楼永离东瀛!”

 

山林繁茂遮天蔽日,加上起了夜雾,愈显得深不可测。山道一路通至此处没了前路,月牙泪环顾四周,终于停下脚步,顺手将天恒君放下来。天恒君被强行拽着飞了半天,久违地踩上实地,立刻就跟抽去骨头一样跌坐软倒,面色发白汗出如浆,引得身后的灵忍们都暗暗发笑。

月牙泪上前小心地拨开枝桠,只见树荫深处山石裂出一道地堑,那洞口就在里头藏着,甚至还隐隐透着熹微火光。

下属紧跟着提醒:“月牙大人,慎防有诈。”然后又将瘫在地上的天恒君揪起来,粗声问:“喂!确定是这儿吗?你要是敢有所欺瞒,我现在就把你碎尸万段!”

天恒君连声说不敢。月牙泪道:“你们留驻在此,我一人进去便可。”“这怎么行!万一有什么危险——”反对并不起任何作用,他兀自扯去斗篷,露出一袭干练的黑色劲衣,腰间短剑旋绕上手。“没我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是,属下遵命。”

眼瞧月牙泪孤身进入了山洞,其余灵忍蛰伏在阴翳后焦急等待之余,一直像只软脚虾的天恒君突然感觉脊背发凉,忙缩到旁边,偷偷地问:“你们……不再跑远一点吗?”

收获几个白眼和嘲笑后,他心里的不安感越加强烈。

在这个杀人人杀的江湖里,能活下来的只有三种人。一是武功高绝的人,二是智谋超群的人。

而天恒君,则是第三种人。

他武功平平,也只有一些小聪明,比草芥还要微不足道惹人不齿。但对于危险却有着如野兽般敏锐的直觉。正是这种没有来由的直觉让他几次三番死里逃生,天恒君当然深信不疑。

现在,那股熟悉的寒意再度爬上了他的脊梁骨,刺激着四肢肌肉本能地抽缩。可惜这群东瀛人不会相信所谓的直觉,更不会相信他们心中犹如神祇般所向无敌的月牙大人会出任何差池。他因此只得咽了口唾沫,不着痕迹地慢慢往后蜷缩,随时准备逃离这块是非之地。

 

山洞内部比预想的要宽敞得多。月牙泪甫一踏入便闻到了淡淡的草药香。他贴着石壁往火光方向深入,脚下渐渐由坚土转为柔软干燥的稻草。桌椅板凳,烛台橱柜,药壶火炉,布置简单可一应俱全,看得出有人在此居住过一段时间。值得格外注意的是随处可见的人参灵芝当归鹿茸,无数价值千金的名贵药材全如野草杂物被胡乱扔了满地。

室内烛光憧憧却无人气,月牙泪蹙着眉头检查了一圈,找不出任何密室暗门,倒瞥见石床之上厚被微微隆起,心下一紧,提着气缓步移到床边,谨慎地侧身用剑尖挑开被褥。

没有机关暗箭,没有迷药毒雾。

火光之下映出的仅仅是一张苍白的脸,一具冰冷的躯体。

胜过万箭穿心。

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月牙泪怔愣半晌,颤抖着抚上挚友肩膀,仿佛在触碰春日将融的薄冰,不敢施下丝毫的力气。

“总司……”

一声低不可闻的呼唤,来自最深切的思念,来自最亲近的兄弟。

就在月牙泪屏气凝神,准备伸手试探鼻息时,那双始终紧闭的眼忽然一动,竟而应声睁开了!

随着骨节的一阵咯咯异响,已然形同死尸的身躯重获生机,将僵冷的指尖抵向他的心口。一切来得都太过意外,月牙泪还没来得及惊喜,血雾霎时自胸前喷薄而出,满目极恸凄红,锋芒利刃透身穿过,无情阻断重逢的千言万语。

宫本总司慢慢地抬起手,只说了四个字。

“一剑、无极。”




—待续—



开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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