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蓑笠翁

一条咸鱼 偶尔翻身

 

【金光/温赤】军师与军医(二十)

章二十·危临城下(上)


月光之下,酆都月身姿轻盈飘忽,素白衣带拂过树梢的瞬间,人已然跃出数丈开外。行至密林深处,四周有窸窣的草叶声响,反倒更让人感到静得可怕。

他停下脚步,悄然落地,宽大的袖袍如云舒卷。

没有人能抓住一片云,除非这片云凝结成了冰。

“……”树后的潜伏者清楚自己行踪暴露,三枚铁蒺藜随即上手,呼吸一隐,准备伺机而动。

酆都月没有回头,依旧用着不咸不淡的语气。

“还珠楼内,论起轻功,连楼主都及不上我。所以你认为,自己是怎样追上的呢?”

刻意放缓的行踪,只待猎物自投罗网。风声愈凛,卷起残枝枯叶。同是精于伏杀的刺客,心知此非易与,暗忍身形顿化,消失在夜色之中。

背上的剑穗随风摇曳,杀意,只在弹指一瞬爆发。

 

百里潇湘一路走得狼狈,部众在三山峡道死伤殆尽,他虽勉力脱出,皮肉外伤尚在其次,那股压抑不下的毒蛊蚀心之痛,才最是煎熬。

“可恶……怎会如此……”多年心血,多时绸缪,一朝尽废。他既不甘又愤懑,甚至还有深层的恐惧。纵横江湖数十载,他做过杀手,却也攀上高位,以为死亡已经是离自己过于遥远的事。原来兜兜转转,自己仍是逃不开宿命,注定和那些低级的死客一样,暴尸荒野,无处埋身……

“噗——”心潮猝而上涌,百里潇湘扶住一旁树干吐出一大口毒血。逐渐模糊的视线中隐约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代楼主。”

是酆都月的声音。

百里潇湘惊异地抬起头,提了口气,问:“你、怎会……在此。”

“嗯……你中毒了。”酆都月略一打量,后退避开,“是三途蛊。”

百里潇湘毒气攻心,本没什么心思跟他废话,然而目光触及对方手中握着的剑时,已然混沌的神志一个激灵,竟震得清晰许多。“这口剑——!?”

“喔,熟悉吗?”酆都月剑锋随之一挑,新鲜的血迹顺着铮亮的剑身滴落将尽,只残存一两滴凝在刃尖,被风抖瑟着拭去。百里潇湘当然认得这口剑,何止是熟悉,简直终身难忘。“无双……无双怎会在你手上!”

激动的心绪让毒气翻涌愈盛,百里潇湘膝下一软,险些站不住脚。

酆都月道:“这,不是无双。”

“什么……?”

“它,只是一口无名剑。相同的铸材,相同的铸法,自同一剑炉而生。”他的指腹温柔地抚摸着剑脊,曲指一弹,扬开清冷长吟。“但即便再相似,不是握在任飘渺的手中,就永远无法成为无双。”

百里潇湘感觉到话里的弦外之意:“酆都月,好个酆都月。你果然也早有不臣之心……你,咳咳……不如你我联手,定能将任飘——”“任飘渺已经死了。”酆都月道。

死了,死得不可思议。他话说得轻巧。眼前的百里潇湘闻言一脸错愕,连酆都月自己至今都无法确信。只是血流过掌心时的温热黏稠,实在真实得不会有假。

他更记得三山峡道触目惊心的惨状:“不可能!如果他死了,那刚才的是,啊……不对,不对!这是一个局,任飘渺……还珠楼……到底是,怎样一回事……”碎片似的线索引发混乱的思绪,疼痛蔓延至心口,打断所有忖量,“三途蛊、三途蛊的解药……”

“凤蝶没死。”

这是酆都月留给他最后一句话。

“你说什,唔啊——!”完全不明白期间到底有多少关窍的百里潇湘,忽感头痛欲裂,他无法理解,也再没有时间去理解。毒蛊顺着经脉迅速吞噬脏腑,所见所闻皆已昏惚,可以感知的,唯余死亡。

酆都月站在月下,望着他吐出最后一口血,缓缓倒地。

满腔不甘,无可奈何。还珠楼的代楼主,双手用尽所有力气所能握紧的,终究不过是一撮黄土。

失去价值的人,不配活在世上。这就是棋局上简单残酷的生存法则。多少人挣扎反抗,誓死不愿做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而又有多少人汲汲营营,只求免于沦为卑不足道的弃子。

至于棋手,何尝会去在意棋子的想法呢。

 

出海的渡口边泊了两艘船。

一艘生,一艘死。

黑夜里的大海是最佳的坟场,浪花卷去血腥,把污秽都掩得干净。

还珠楼的旗帜被撕下烧去,换上了一面尊贵的金幡。

约定之人很快就赶到了渡口,舵手在桅杆上挂了一盏灯,放下甲板。来者登上大船,手指抚上自己的颊侧,摩挲着将那副丑陋的面具揭下,由灯火照映出一张俊美无瑕的脸。

“小人苏厉,特来复命。”

“情况如何?”

“一切按计划顺利进行。”

“那个人呢?”

“应该死了。”

“应该?你忘了王爷的意思么。”舵手的声音冷似海水,“王爷希望那个人能‘永、远’留在这里。没有,应该。”

刻意咬重的字眼让人无故起了一身寒颤,苏厉低下头道:“此人极为麻烦。加上一个赤羽信之介,更加难缠。小人不敢多留,唯恐生出破绽。”

“哼!”舵手递给他一支竹筒,“拿着。”苏厉连忙恭敬地接过,小心取出里头卷藏的密函。舒卷而开的羊皮纸鎏着光,在海风中散发一股王室独有的薰香。端秀的字迹于其上一笔一划优雅勾勒的,却非春花秋月,尽是金戈铁马群雄逐鹿。

“传王爷口谕,若人未死,那就让东瀛……彻底大乱。”

 

雪。白骨。

白骨一样的雪,雪一样的白骨。

同样的白,同样的冷。分不清是雪还是骨,密密匝匝地垒叠着,瓦解目所能见的一切生机。他就在这样接连一片的苍白世界里,提着剑,淡漠地踽踽独行。剑刃也是明晃晃的白,看不出沾过一丝血。

纯粹的白,纯粹的冷,纯粹得不近人情。那些骷髅断骨交织堆聚成嶙峋的山,绵延起伏,不见尽处。冥纸般的大雪,漫无目的地肆意飘洒,又沉沉地坠下,渐渐模糊了万物边界。

无趣、无碍、无望、无求。白茫茫的天地,除却手中的一口剑,一无所有。一无所有的剑客,不在意自己从何而来,不关心自己欲往何方。或有疾呼高喊的声音,悉数被风雪扯碎支离得难以辨明,远远抛在背后。他不会回头。

不会回头的剑客,亦不会驻足。漂泊无定,永不停歇。直到惨淡的天际终于化开一点云,一双稚嫩的手从骷髅山中艰难伸出,慢慢拂开白骨和雪,轻而紧地攥住了他的衣角。

这比雏鸟破壳大不了多少的力气,却挽留住了一只翱翔的孤鹰。

当孤鹰敛起它的翅膀,万里冰封,盈尺大雪,便倏尔有了消融的痕迹。他侧过身,熹微的光破开云缝淌过肩头,落到小小的掌心里。柔软的五指,随之无声叩敲出一个埋藏许久的疑问。

“你是……谁?”

 

神蛊温皇睁开了眼。

左胸处传来的阵阵隐痛提醒他还活着。屋子里暗蓝蓝的,空气里有熟悉的药香味,多了一盆炭火放在脚边不远处,滋滋吐着金红,烘出干燥的暖意。已经完全捂热的被窝舒服得引人困倦,温皇却一反往常地清醒。

雪与白骨所编织的、虚幻荒诞的梦。任何一个清醒的人都不会信以为真。

但对他而言,切实得如临其境。

温皇慢慢把手举到自己眼前,抹去剑茧的十指细白修长,完全没有习武者该有的风霜。这是一双文人的手,医者的手,只能煎药执笔,无法再去握住一口剑。

又讽刺又可笑。

本以为什么都可以放下,什么都可以抛去。

原来自己,竟也会这么在乎……

 

赤羽拉开房门时,只见神蛊温皇仰躺在榻上,眼睛怔怔地盯着房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门扇拖动的声响也唤不回他的目光。那张失血的脸格外苍白,显得比往常更文弱,也更冰冷。因为褪尽了笑意。这个人一旦不笑,看起来就陌生得几乎变了一个人。

“你醒了。”赤羽走到他身旁,放下捧着的漆盘,过去探出手背贴上他的额头拭温,“感觉如何?”

额间的手光滑而温暖,总算让温皇有了点反应。

“痛。”

有气无力的一个字。

“一剑贯胸,痛是正常。”

温皇转了转眼珠,瞥向赤羽:“军师大人有事?”

“来给你换药。”

漆盘上摆着纱布与药瓶,以及一小盆热水。“这种小事,何必劳烦军师大人。”“无妨,本师也正有问题要问你。”赤羽坐到塌边,掀开被褥就要去解温皇的衣襟,却被捉住手腕:“我自己来吧。”

赤羽有些意外。那日能厚着脸皮跟自己抢被窝的神蛊温皇,现在居然会在意礼数。重伤之下手指虚软,解个衣服的动作都分外吃力,他花了半天工夫才抖抖索索地散开前襟,露出包着厚厚绷带的胸膛。创口溢出的血洇红了一片,像是雪地上盛开出了一朵艳丽的花。赤羽把手覆了上去,已经干涸的血不复温热,结着硬硬的血痂。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赤羽道,“你是人吗?”

温皇眨了下深邃的眼,幽幽地道:“赤羽大人此言过甚。不是人,难道是鬼?”

“呵,若不是紫亲口告知,本师确实难以置信。居然有人心脉……”他手下稍一用力,刚开始愈合的伤口再度崩开,渗出新鲜的热血。

“会长在、右边。”

在药房发现倒卧血泊的温皇时,向来不动如山的赤羽信之介也有那么一瞬的慌乱。何况胸前的伤不偏不倚断绝生机,他立刻放弃所有盘算,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将人从地上一把捞起赶往医部。

虽说对于温皇,赤羽并不认为他会死得轻易。大多数情况下,杀一个智者远比杀一个武夫困难得多。只要他不想死,总能有千百种方式死里逃生。可温皇偏偏选了至为离奇的一种。

衣川紫一边念叨 “不可能不可能”,一边抖着手检查完他的伤势,而后到处翻阅各类典籍,才向赤羽确定了这个消息。

不止是心脉,他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悉如镜像映照,与常人截然相反。

古籍所载万中无一的先天异状,活生生的就在眼前。

是人,是鬼,又或者该说是……

怪物。

“嘶——!”伤口崩裂,温皇顿时疼出一身冷汗。这个人到底是来照顾病患还是来虐待病患?“……赤羽大人,温皇侥幸捡回一条命,休要将吾再送回阎罗殿了。”

“还有精力说笑,看来无甚大碍。”赤羽说得冷淡,手上动作转而放轻,另一只手托到他背下,将人慢慢自床上扶起,靠在自己右肩。“抬胳膊。”

温皇乖乖地屈起双肘,好让赤羽松开缠绕的绷带。血染透的旧纱被他扔到地上,然后指间夹起塌边铜盆上浸的手巾,捏着挤了挤水,一点一点细致地拭去伤口附近溢开的血迹。本就浑身无力,温皇索性泄了气劲,全然放松着倚在他肩前。赤羽的身上很热,仿佛一盆紧贴的炭火。在这样阴寒的天气里着实讨人亲近。

他偏过头清理伤处时,几绺赤色的长发随着脖颈丝丝缕缕地垂落,像是细长的红线飘荡蜿蜒,在赤裸的胸前撩来扰去。温皇闲着无聊,那点改不掉的促狭之心又渐渐浮起,于是趁赤羽不注意,悄悄朝着他的发丝吹气。

跟强硬的性格不同,赤羽信之介的头发倒是又软又粘人,温皇吹了几次,仍是耷在皮肤上,轻轻地挠着痒。极其温柔细微的感觉,不惹人烦躁,反倒不经意间勾起了他的睡意。

这样平静的相处。真是难得。

爱算计人的赤羽大人一定又在打什么算盘了。温皇想着,不过时间,还可以再慢一些。



—待续—


给潇湘换了个死法,满不满意!【殴打

本来还有他的戏份的,但是拖太长了写不动,于是就砍掉了(其实是因为懒)

一集都不肯多死的温皇,又被我加了二设。

以及秒被打脸的嘟嘟月,不要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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