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蓑笠翁

一条咸鱼 偶尔翻身

 

【古剑二/沈谢】石头记(二十八)

二十八


一夜风雨过去,宝石山又回归到狼藉后的宁静。他们俩也从风雨中苏醒过来,共裹着一条毯子睡在厅里。不过亲昵算一个由头,主要还是昨个夜里风把两间卧室的窗户全给吹坏了,雨水喷得到处都是,好不容易才积起来那点柔情蜜意,一下被冲得七零八落。两人又是要修补窗户,又是要拖地擦桌搬东西,一直忙前忙后折腾到后半夜。沈夜提议睡到二楼去,谢衣非说得了诅咒怕雷劈。他实在困得不行,懒得争辩,索性直接在客厅打地铺拽着谢衣睡下了。

兴许是累极,兴许是终于卸下了心病,这一觉睡得尤为踏实,梦都没做一个。确实,眼下再没有比现实更好的梦了。当阴云舒退,金灿灿的日光在绒毯上烫下一道灼痕,谢衣这才被晒得睁开眼,下意识惺忪地去伸手摸眼镜。可手在地上扒拉了半天什么也没摸着,他正奇怪,蓦地鼻上一凉,金属框穿过鬓发,稳稳夹在耳后根。

世界骤然清明一片。

边上沈夜撑着胳膊肘,见谢衣一脸睡意未退迷迷糊糊的样子,全然没了印象中的神采飞扬,心中不免多出一分新鲜,上去揉揉他的脸。“醒了没?”

“唔……几点了……”

沈夜抬头看了一眼钟:“快九点半了。”

“九点……九点半了?!”

谢衣叫了声糟,睡意尽散,慌忙掀开毯子爬起身。

“怎么,这急急匆匆的是出了什么事?”

谢衣把沈夜也从地铺上拉起来:“开了门你就知道了。”说着,走过去将门栓和锁头都解了,一股潮气顿时顺着开启的门缝扑面而来。随即只听得嘎嘣一声脆响,门口那棵老松折下一截断枝,直挺挺地砸在门槛上,满枝的雨水溅了两人一身湿。

狂风肆虐过的院子,大到葡萄藤架,晾衣杆子,小到墙根的花草瓦罐,悉数不能幸免,七零八落地倒了一地,混着从山间吹来的残叶乱石,一夕间竟像个废墟似的。谢衣无奈地摇摇头,撩开了袖子,去把被埋在藤架下的自行车扶起来,对还站在里头的沈夜说:“别愣着了,快收拾吧。这没一天是弄不完了……”

一语成谶。待他们好不容易重新搭完了藤架,扫干净了院子,补好了墙瓦,已是日近黄昏。沈夜搬完了最后一盆花,倒在躺椅上,一根手指也不想动了。遭了风雨的山里犹如浇过一盆水,凉飕飕,湿漉漉的,呼吸中能嗅到木叶与泥土的味道。背后宅子里有谢衣放的半导体,依然是沙拉沙拉地报着天气。他眼睛阖着,气味和声音便变得愈加清晰,那是从山麓飘来的木槿花香,还有顺屋檐蜿蜒而下的滴水。

“草堂白云边,日夜长松桂。”沈夜摇着椅子,徐徐吟道,“柴门入幽梦,落日乱蝉嘒……”

“沈教授好雅兴啊。”谢衣端着碗从屋里出来,“既尚存闲情在这儿念诗,不如一会儿替我把那几扇破窗装框钉严实了。免得今个夜里又漏风漏雨。”

“哼,你是把我当成苦劳力了,好个大地主的架势。”

“言重言重,我哪里敢?”

沈夜睁开眼:“天底下还有你不敢的事儿?……手里端的什么?”

谢衣把碗递过去:“面疙瘩汤。”

看到沈夜立即皱起的眉头,谢衣又接道:“这回我可没放糖,准没错儿,不信你尝尝。”沈夜闻言仍略有犹豫,谢衣直接上前搅了搅碗,舀起一勺,放在自己嘴边吹了吹,再送到他的嘴边。

如此再做推辞便是不识趣了,沈夜只得乖乖张嘴咽下。

“…………”

“怎样?”谢衣问。

沈夜盯着他,也不说话,伸手招呼他凑近些。

谢衣不明所以地正准备凑过去,突然想到了什么,转了转眼珠,好奇地问:“你是要亲我吗?”

“咳咳——!”

“唉小心点别呛着了。”谢衣放下碗给他去拍背,却被抓住了手腕。沈夜涨红脸瞪着他,恶狠狠地丢开手,站起身就朝屋里走。谢衣在后头喊:“喂,东西还没吃完呢!”

“饱了!你自个儿留着吃吧!”

“怎么了突然发这么大脾气。”谢衣嘀咕着,坐上躺椅,端碗尝了一口。

“……啊呸,好咸!”

 

沈夜转头去厨房下了锅面,等煮好了,昏浑的日头已然淹进了墨色,外面彻底暗了下来,天际一点残霞也随之逐渐褪去,洗出一轮冉冉升起的淡月。谢衣歇在院里,脸上盖着把大蒲扇,胸口安然起伏着,似是睡熟了。沈夜见状,将半导体关了,从厅里搬了竹椅,将一瓮茶两碗面摆在矮桌上,坐在他旁边。

翠翠不知从哪里跳出来,慢悠悠地踱到他脚边,抬起头,一双碧绿的猫眼犹如宝石。沈夜以为它又要炸毛挠人,往后挪了挪,那肥猫却一屁股坐了下来,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然后拍拍他的裤腿。

沈夜愣了一下。肉呼呼的猫爪又伸过来,再拍了拍裤腿。轻柔的,绵软的力道,惹得人心里都痒痒的。翠翠边拍他,边扭头望着躺椅上的谢衣。沈夜瞧它这样的动作,起了疑惑,顺着目光,恰巧瞥见谢衣垂下的手。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无名指根处牢牢戴着枚戒指,一枚早就让沈夜无比在意的戒指,在月色下黯淡得几乎一点光也没有。谢衣先前似乎极为看重此物,亦咬死不肯透露半点由头。但无论是从形制还是材料来看,怎么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甚至可以说是毫不起眼。

沈夜仔仔细细地瞧,小心探出指尖将其捏着了,就在他确实触碰到戒指的瞬间,几乎可以立刻断定——这不是银的。而与此同时,沈夜的手指也被戒指的主人给扣住了。他抬起头,对上谢衣半掩于扇下的眼睛。

“……装睡?”

“闭目养神。”

沈夜冷哼一声,起身要走。谢衣忙收紧五指,拉着他不让走。沈夜问:“做什么?”谢衣一笑,说:“你要是对这东西有心结,我也不是不能告诉你。”言罢,便真的慢慢摘下戒指,交给沈夜看。“喏,还给你。”

还?沈夜狐疑地接过,却惊觉它轻得吓人,躺在手心里一点分量也没有。“……这是什么东西?”

谢衣仰面望天:“马口铁。”

“马口铁?哪有马口铁铸的……”他话说到一半,像是被一下给噎住了。

这天下哪有人用马口铁打戒指的。

只有人,用它来做罐头。

“……五年前,我被文联关禁闭写检查那段日子,成日水米不进,饿得头晕眼花,快要支撑不下去了。而有人在那个时候,送了我那么一盒水果罐头。又甜又香,记忆犹新。”谢衣摇着扇子,声音柔柔地说,“呵……或许这样的举手之劳他并不曾放于心上,但这人生在世,譬如蜉蝣,朝生暮死而已。一生虽短,却总有想做的事,想留的人。即使终究做不成,留不住,也要存个念想给自己,方不算辜负机缘,辜负时岁,辜负……本心。”

草丛中一窝蛐蛐儿唧唧叫着,月亮悠悠挂上了树梢,有些不知名的小虫子成群趋着光飞,像一粒粒细小的微尘,风一吹便散了。可散了过后又执拗地拢回一团,缓缓往皓华尽处飘曳。

沈夜抽走了他手里的蒲扇:“痴顽。要从你嘴里撬出些实情真是大不容易。我若不问起,你是要瞒到何年何月去?这东西……”“我自己熔了打磨的。糙是糙了点,倒也不硌手,你要是喜欢,我也给你打一个去。”谢衣说话间,被人按着了手,藤椅压出浅微的嘎吱声。沈夜俯身撑在上头,背后是昭昭朗月与熠熠繁星,那些由夜空流泻下的雪灰在他脸侧镀着光,又经由颊际滑落进谢衣的双眸里。

然后他闭上了眼。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轻细而缓慢地,如羽毛拂过,从额头再到鼻尖……而当触碰到嘴唇的时候,沈夜将那枚戒指,悄悄推回了他的无名指根。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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