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蓑笠翁

一条咸鱼 偶尔翻身

 

【古剑二/沈谢】石头记(三十一)

三十一


“K3239号列车,方向北京站,即将于十点四十分到站——”

机械的广播女声通报着时间,沈夜调了一下手表,露天站台上毒辣的日头晃得眼晕,又有不知谁家的孩子在人群里哭闹,混着股烟草与汗水的臭味,扰人胸闷心烦。放眼望去,来去匆匆的行人无不蜡黄着一张脸,浑噩而麻木地擦过他的肩膀。沈夜吃力地从里头挤出来,靠到墙根上,放下行李箱喘了口气。他是极讨厌人扎堆的地方,奈何赶火车总是避免不了。以往找个僻静些的角落,独自站上一会儿,车也就来了。不过今日他并不怎么期待到站的列车。

原定是十一点的车次,沈夜五点不到就起身收拾东西出发了。夏季的初阳尚沉湎于山阴背后,仅洇出半抹金云。足踏晓风残月,袖卷一席清朗,不曾惊动任何一个人,任何一只鸟,或是任何一株草木,悄然离开了这方本就不属于他的天地。

他终究不愿告别。

前一个夜晚,沈夜还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甚至想去敲响对面房间的门,不由分说地带上谢衣一起走。好在他到底没有疯,抛却睡意的脑子将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地细细沥数,越是回想思绪越是清明。沈夜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当然也知道谢衣要做什么。

褪去年华青涩的大人拥有自己的处世之道,他们的锋芒只会显露在特定的地方,特定的事情,再没有多余的精力消耗在海誓山盟上。

“K3239号列车,方向北京站,即将开始检票,请旅客朋友们注意——”

尖锐的汽笛声终于响起,周围已经开始相互道别,人潮渐渐涌上月台,站台闷热而拥挤,未干涸的雨水从暗角蜿蜒滴落,升起一股潮气,无数人影模糊成斑点,踩着湿渍渍的脚步,缓缓行至看不见的彼方。沈夜拎起箱子,又看了一眼时间,准备跟着走去检票,至于心里那点微弱的奢望,很快也被疲倦消磨成铁轨上的锈迹,一片片剥落。

他不过是古城的一名普通过客,和眼前的攘攘行人并无任何差别,可以来,却注定要走。

这时候突然有个暖烘烘的东西猛地往他腰上一撞,险些撞掉了手里的行李箱。沈夜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抓住拽到一边,挤出了队列。所幸大家都忙着上车,并不曾注意到异样的情况。

“……谢衣?!”

确实是谢衣。

他急促地喘息着,汗水濡湿的头发凌乱地黏在脸颊和额头上,嘴唇褪尽了血色,脸颊却红得发烫,沈夜一把扔下行李,扶好他的肩膀。

“你怎么来了!”

长时间的奔跑让谢衣说不出话来,只攥着沈夜的袖子,摇了摇头。沈夜有些恼火,却又一下子提不起气,捋了捋他的头发,问:“事情都办妥了?不对,不会这么快。”他大概想到了什么,语气一沉:“你……难不成偷跑出来的?”

谢衣咳了两声,喘平了,说:“跑了,没偷跑。”

沈夜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说清楚。”

谢衣说:“我要来送你。一定要来。他们拦不住我。”

“你——”他噎了一噎,忍不住骂道:“神经病!你疯了?!”

“早被这样骂过了。”从水利局跑出来时门卫在背后骂骂咧咧的声音犹然在耳。谢衣面不改色:“我明白你在担心的事,放心,该做的我一样都不会忘记。要怪,就怪沈大教授自己闷声不吭地一个人来车站,竟也不知会半句,走得好生潇洒自在……”他说着,捋起袖管,直接抡起一拳打在沈夜的肩膀上:“我生气。非常的生气。”

沈夜从来没想过谢衣也会打人,平白挨了一拳,还挺疼,他也不吃亏,回过手箍住谢衣的手腕:“怪我?你什么时候能让人放点心,到这节骨眼还闹小孩子脾气。快给我回去!”

谢衣瞪着他:“我自然是会回去,但也得是等你上了车再回去。否则岂不是白白来一遭。”

兴许是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颇为显眼,偶有路过的往这边瞟两眼,而那两位读书人也觉得动手动脚有辱斯文,默契地分别松了手。

沈夜说:“算服了你。有什么要说的现下快说了罢。时间不早了。”

谢衣沉默了一会儿,说:“小黑跟翠翠的关系不太好。”

沈夜说:“想来鸟和猫的关系也不会有多好。”

谢衣说:“小黑也不肯吃我做的饭。”

沈夜说:“喂它生米。你的焦饭米糊不是任谁皆可吃得。”

“还有翠翠——”

沈夜冷着脸打断他:“说点人事。”

谢衣想了想,低头把右手无名指间的那枚素戒摘了下来,塞到沈夜掌心里。沈夜微微一怔,把东西小心收到自己的上衣口袋里,又想起自己没准备什么,略显局促。恰巧离他们不远处也有一对儿正在告别,姑娘家似是刚哭过,两只水灵灵的眼睛又红又肿,梨花带雨。小伙子柔声细语地劝着,越劝越是依依不舍,旁人看了都不禁心酸。倒衬得他们这儿淡薄过了头。

沈夜见了,叹了叹气:“有时候我还真希望你能哭一哭。或者柔弱一些,怯懦一些,没那么多非得跟我对着干的臭脾气。”说着,又觉得无奈,“谢衣,谢衣。你哪一次依过我。”

“你若真这样想,早早便能讨到老婆,子女绕膝,还会沦落到与我这个脾气又臭又硬非得跟你对着干的孤家寡人作伴?况且论起脾气谢某可是远远不及沈教授。”

沈夜横他一眼,重新提起箱子,说:“我走了。”

“嗯。”

谢衣缄默了一会儿,眼看尚留在月台上的人所剩不多,冷不防伸出双手捧住对方的脸,用自己的鼻尖迅速碰了碰沈夜的鼻尖。他的动作太快,又很轻,仿若蜻蜓点水,未及思索人已回到原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沈夜没料到会有此举,张了张嘴,大为尴尬地别过头,憋了半天,挤出一句闷闷的再见。

其余来送行的人尽是满面愁苦,唯有谢衣站在那里,眉眼含笑,就这么一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于远处,消失于茫茫人海。他长呼一口气,擦干汗水,在列车发动的那一刻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隆隆的车轮声自耳畔呼啸而过,仿佛时代的泱漭洪流,奔腾至更为广阔的疆壤。而他们一如之前那样去往截然相反的方向,背后的身影,却渐渐重叠出相同的辙迹。

 

等上了车,沈夜循着号码坐下。坐他对座是个老大爷,头发花白,精神矍铄,沈夜向他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然后兀自静静地看着窗外。看了一会儿,又把兜里的那枚戒指掏出来。一小寸马口铁几乎没有重量,捏在手里似乎仍存人体的余温,寄托了思念,在阳光下泛着极浅极淡的光辉。

“小伙子,还舍不得呢?”老大爷咧嘴笑起来,打趣道,“杭州是个好地方咯,山好,水好,姑娘也好。舍不得是应该的,应该的!哎呀,想我老婆子也是杭州的,人虽然走了好几年,我还是会常常过来,到她娘家,看一看。”

沈夜稍有所动:“您很念旧。”

“人老了,老了啊,没什么事能干的,可不就念旧么。回去看看,想起以前年轻的事,心也好像跟着年轻起来啦。哈哈哈老头子说笑说笑罢了,像你们那才叫真的年轻,年轻好啊,年轻好……想干什么都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干。想见什么人都还有许多的机会可以去见。什么都不用愁。”

年轻?

他许久没有在自己身上听到这个词了。每日所听到的只有责任、成熟、义务、冷静、稳靠……一个塞过一个的沉重,压在双肩,压得他愈发苍老。

犹记起临行前谢衣冒然而大胆的举动,沈夜摸了摸鼻子,心里不自禁生出一股久违的,孩子气的欣悦。他忍不住低下头,然后慢慢地,郑重其事地,将那枚戒指牢牢戴在了自己的无名指间。

“看看,果然没走眼。”老爷子追问,“小伙子福气不错,姑娘给送的?”

“呵,不是。”

沈夜微微笑了笑,把目光放回了窗外,玻璃上流换的景色倒映在他的眼底,融化成清澈柔软的眸光。

“是爱人。”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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