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官方的鸡血……
温皇终于出场了【。
章二·山雨欲来(上)
还珠楼的消失正如它的出现一样神不知鬼不觉。
消失,对一个由杀手构成的组织来说,如同藏叶于林,隐水于海那般容易。尽管赤羽动作已十分迅速,人去楼空似乎早是注定的结果。任飘渺、酆都月、凤蝶、百里潇湘……这些人这些名字,一夕间在东瀛彻底蒸发,仿佛从来也不曾存在过。
连续忙碌了三日,方经历过两军大战与挚友之死的赤羽信之介身心俱疲。他一人独自坐在房内,静默无言,闭目养神。而惯于转动的思绪正一刻不停地将所有散碎片段历历细数,试图寻找着乱麻之中的活扣。
如果毒是任飘渺所下,那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只是单纯地想至流主于死地?还是准备以此要挟西剑流?
他虽与任飘渺接触不多,但也清楚,以任飘渺的个性,想要杀人不会靠暗中下毒这样的手段。加之能威胁到流主的毒,定是极为难得的天下奇毒,其间制取与实施皆属不易。他选择如此曲折繁复的方式下手,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根据目前所知,可推测出的情况有四。其一,任飘渺必然受伤不轻,否则绝不会弃剑离开。其二,流主之毒与任飘渺有直接关系,若非亲自下手,便是任飘渺背后另有高人。其三,还珠楼凭空消失不是偶然,先前大战还珠楼未选择全面介入,除却保存实力安排后路之外,应当还有更深层的原因。其四,任飘渺性情狡狯非常,不同于一般的剑客,他的想法与动机并不单纯,更难以用常理测度。可即便是再难测度之人,也终会有轨迹可循。下毒之举是为拖延、为牵制、亦或为利益?
“……唔。”胸口猝然一阵闷疼,休养不及的伤势此刻被勾起,打断凌乱的思绪。赤羽额间顿时沁出一层冷汗,这压逼而来的痛楚反倒麻痹了内心起伏不定的躁动。他慢慢呼了一口气,睁开双眼,眸间沉着清冽的光。
无论是何种的目的……
赤羽信之介如此坚信着。
他一定会再出现。
金乌西沉,明月逐渐升上枝头。西剑流的深处却藏在月与星光都照不到的地方。
桐山的房间素来极少掌灯。兴许是因为他对黑暗早习以为常,兴许是他不愿将自己曝于光亮。时间漫长得看不到尽处,记不起源头,阴晦不知不觉间与这张丑陋不堪的脸牢牢长在了一起,相依相存,如影随形。
这张脸本就与这个人一样,注定只能存活于阴晦幽暗之下,被血腥浸没,被蛆虫攀附,成为腐烂的源头,永不见天日,才能足以去滋养西剑流这棵参天大树。
久违的烛火亮起时,一道漆黑的人影顺着光穿透纸门,落在桐山守身边。
“你来了。”
“他没来。”
“是。”桐山守一挥手,“入内吧。”
悉索的拉门声过后,月牙泪默默走进屋内,烛光下他的脸一如往常的冷若冰霜,然而任何微小的情绪都丝毫瞒不过祭司的眼睛。他是看着他们一点点长大的人,也是教会他们如何长大的人。
“他不会来。”桐山守说,“你不用等了。”
月牙泪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抿着嘴。
桐山守继续道:“你问过他了。他也当给过你答案。”
“那是西剑流的答案。不是他的答案。”
“所以呢?”
月牙泪回道:“总司一生磊落,为西剑流鞠躬尽瘁,不应该是这样的结果。”
“那该是怎样的结果?西剑流不讲私情。为了大局,没有什么是不能割舍的。”桐山守的语气突然严厉起来,“还想不通吗?你们,到底都是太过心软。你是,总司是,信之介是,伊织也是,再怎样维持表面的平静,都做不到完全放下。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执着于这些儿女私情,实在是让我——咳咳!”话到一半,炎魔霸道的掌功余劲猛然与心潮一起翻涌而上,桐山守嘴角又霎时溢出血痕。
“桐山大人——”月牙泪见状即刻上前替他输气通络,桐山守咳了半天,勉强缓过劲。
“我……没事。”他推开月牙泪,别过头,望向桌上隐隐跳动的烛焰,火光在寂静的夜晚里烘透出一小片暖黄,依稀让人回想起了什么。内伤参杂着其他难以言说的疼痛,渐渐从这颗尚未完全枯朽的心脏里漫开。
“……还记得我教过你们,对人对己,都要够狠心。够狠心才不会有软肋。你们,能对自己狠心,却始终无法对他人狠心。”
“……”
“总司的答案已经给出了,而信之介的答案,你还不明白吗?如果他真正毫无芥蒂,那为什么不愿来见我,不愿再多做一句解释。”
“我从来不曾责怪他。”月牙泪低声道,“因为我知晓,他是背负最多的人。”
“太多的感情终会成为负累。他走得太辛苦,你也要跟他一样么?”桐山守叹道,“莫忘了,冥月血煞所要求的是什么。这是你的路,是月牙一族的宿命,与任何人都不同。你逃不开,也避不了。”
月牙泪垂下眼,阴影遮去了所有表情。
“……是。”
“……神医?”
赤羽朝那人远远瞟了一眼,皱起眉头:“你自何处寻得?”
衣川紫听他口吻不善,有些忐忑:“离西剑流三十里外的一个村落。据说是来自海外的游方大夫,这两天刚刚于此落脚,已小有名气,引得不少人慕名前来问诊。属下也去试探了一下,他只听得懂两三分东瀛话,不会说,但在药方医理上却绝无差错,堪称高妙。最重要的是……”衣川紫顿了顿,强调:“他通晓蛊术。”
通晓蛊术的游方大夫?
赤羽眼神一暗,负手从屏风后绕出,仔细地上下打量着那位“神医”。
一身羽扇纶巾的文士打扮,气定神闲,甚至显得有些怡然自得,像是真把自己当成了西剑流的贵客。赤羽特意与他直直对视了片刻,而那双眼睛平和温润,不躲不闪,半分不见外乡人初来乍到时该有的慌张,更如沉渊,深不见底。
赤羽用汉语问道:“名字。”
“神蛊温皇。”
“噢……以神蛊为名,想必先生对自身蛊术十分自信。”
温皇自谦道:“不敢。略知一二而已。”
“为何千里迢迢前来东瀛?”
“游历观览。”
赤羽刷地打开扇子,淡淡道:“特意来东瀛游历观览,先生这趟可走得远啊。”
“欸,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圣人当年周游列国增闻广识,在下不过是效法先贤,自苗疆往中原,再出海到东瀛,一路游医,以此开阔见识,积累阅历罢了。”
“原来如此。先生既有这番宏愿大志,实令赤羽佩服。那就随我来吧。”他点了点头,背身先行,扇风有意无意地扫过温皇的面颊,带起一股森森寒意。温皇似乎恍然无觉,旋即举步跟上。
西剑流走廊曲折绵长,蜿蜒在幽静的夜里。
赤羽一路上不言不语,兀自引着他朝前走,四周的侍从和忍卫随着二人的脚步声而愈发稀少,直至一片寂寂之中,独独剩下了明月与孤灯,赤羽信之介与神蛊温皇。
温皇对眼前极为适合杀人灭口的诡谲氛围似乎仍未提起戒心,只抬头望了望檐边。
清风习习,月色如水,甚好甚好。
“到了。”赤羽信之介蓦地停下,对他说,“先生请进。”
“是这了?”温皇问。
那是一间躲在走廊尽头的和室,庭院松影憧憧落在雪白的纸面上,洇化出光怪陆离的形状。
赤羽不答,拉开门扇示意他先进去。
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温皇甫一踏入,便听得欻拉声响——门扇合上了。而与此同时,烛台猝然窜出一豆火光,映亮一室昏沉的空旷。
没人。
温皇转过头,瞧见赤羽信之介守在了门口,正摇着扇子冷冷地盯着他。
他不解道:“军师大人这是何意?”
“没什么。”赤羽道,“不过是有一项小小的疑问,不知阁下可否给个答案?”
“若是在下力所能及,自当该为。”
“哈,说来其实也很简单。”
“噢?”
“赤羽信之介对阁下来历十分好奇,所以不得不请先生……”西剑流的军师边说,边慢慢向他逼近,足下拖曳的黑影悄然压过温皇周身,仿佛一团驱不散的阴翳,连同声音也低哑沉缓了起来,一字一句道:“脱衣以验。”
“哎呀。”温皇闻言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赤羽大人这个玩笑,可是开大了。”
“呵。”赤羽信之介一哂,“这不是玩笑。”
“……”
“如何?做不到吗?”
温皇举起羽扇,半掩住面:“这,于礼不合,有辱斯文啊。赤羽大人真真为难在下了……”
“为难么?”他语气一转,“那由赤羽信之介代劳亦可。”
当然,那就不是脱了。
是撕。
温皇脸上的悠哉终于消失,眉间微蹙:“吾可以知晓理由吗?”
“阁下来历不明,身份不明,意图不明。还需要更多的理由吗?”
他大感委屈:“吾可是一片诚心啊。”
“那现下,正是温皇向西剑流表明诚心的大好机会。”赤羽话说得客气,却越显不容回绝的狠厉。
“这种机会,吾该庆幸吗?”
“本师不是太有耐心之人。望你能自行动手。若否——”赤羽一节节将折扇慢慢收起,轻拍温皇的肩膀,“吾也不希望阁下斯文扫地。”
言之切切,咄咄逼人。
“唉——”僵持的结果只能是妥协。“看来是我阅历浅薄,未曾知晓东瀛还有此等风俗……也罢,既是军师大人的请求,吾照做便是。”温皇长叹一声,无奈地伸手去解领扣。
外袍,内衫,亵衣,摩擦着簌簌细响,一件接一件从身躯剥离。赤羽沉默地站于一旁,尚存余温的衣裳在脚边堆叠,柔软地漫没踝部。很快,神蛊温皇的上身已经完全赤裸在外,秋夜寒凉,他忍不住看了赤羽一眼。
还用脱么?
“不用了。”赤羽果然拦住,道,“转过身来。”
温皇又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转身。
深更半夜被人关小黑屋不由分说地扒衣。如果可以,真想大喊非礼。至于这个赤羽信之介,超乎预料的难缠。麻烦啊……
他正暗自腹诽,忽觉一个冰凉的东西抵上脊柱,自他背上游走着,撩起身后铺散而下的黑发。
赤羽手上的竹木扇骨坚韧光润,金色的烛火镀起一层浅光,宛如白刃,缓缓划过温皇光洁白皙的脊背。他的眼睛随着扇骨微移,仔细检视每一寸皮肤。
肌理没有创痕,没有伤口,没有任何伪装,看上去跟其他读书人都差不多。一样的平滑,一样的干净。唯有细碎的长发遗落其上,青丝相映裸背,在灯下泛起淡淡柔辉,恭服着温和的弧度。挑不出任何的破绽,只是身形颀俊匀称,不似一般人瘦弱。但也不至练武之人该有的程度。
嗯……
“军师大人看完了没?”半晌,温皇侧过头望向他,“在下书生弱躯,抵不住更深露重。怕是还未诊病,自己就要先病倒了。”
“……哼。”
赤羽收回扇子,闭上眼:“穿上吧。”
脱衣好意思,穿衣反而不好意思瞧了?
平白被人吃了一通豆腐的温皇摇摇头,捡起地上的衣衫,慢条斯理地穿了回去,问:“不知赤羽大人的疑问可有解?”
赤羽答道:“疑问需要步步而解。”
“这样说来,纵使我‘赤诚’以待,仍是未能完全取信于军师。”
“呵,取信于我,不如取信于流主。”赤羽不去理会他的故作伤心,转身拉开门,“走吧。你之能为到底有多少,想必很快就会有答案。”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