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蓑笠翁

一条咸鱼 偶尔翻身

 

【古剑二/沈谢】寅时初雪(完)

之前给《同人皆沈谢》合志的G文。被我遗忘了好久……突然想起,从角落里翻出来放一下混更。

一个没什么意义的小短篇。



寅时初雪

 

“生灭厅的那位……殁了。”

消息是华月带过来的。那时天还没有亮,廉贞祭司沾着一身未晞的白露匆匆踏进大殿。她脚步轻盈细碎,却仍惊动了拱廊下摇曳的残烛,一盏一盏地瑟缩不止。

说老主事死的时候浑身溃烂痛苦不堪,不断嘶吼嚎叫着,把一旁的副手都吓昏了过去。幸而正值夜深,方不曾闹出太大动静来。

华月交代得很简单,特意略过一些细节。沈夜静静端坐在高位上,一边听她讲话,一边兀自把玩着一个精致的镂花小手炉,仿佛这么一个惊天噩耗早在预料之中似的,竟都抵不过炉内机簧运转来得引人注意。

“他毕竟老了。”

华月附道:“他早该老了。”

“其余各殿都知道消息吗?”

“我来的路上正瞧见禄存祭司领人往生灭厅方向去了。”华月顿了顿,“还有巨门祭司。”

沈夜冷笑道:“喔?看来果真不止本座一人关心着老主事的安危。”他把手炉递给华月,站起身,负手向前走了两步。繁重的弋绨轻轻抚过足下旃席,摩擦出悉索温软的织物声响。而在他背后,有一束微明的光自洞开的殿门投下,沿寻着冰冷长廊一路流淌至神农神像的底座,照亮了覆于其上的,绣着祥云金叶的画幡。

沈夜慢慢走过去,一把将它扯了下来。

华月见到此举大为吃惊。虽然她是想过的,但并没有想到会这样快,这样早,这样的毫不犹豫,她忍不住提醒道:“尊上,如此……是否不妥?现下生灭厅主事之死尚未公开,各殿祭司也都不在——”

“没什么不妥。”紫微大祭司仔细折起画幡。而沉寂在昏蒙中的流月城民全然不知这尺代表着无上权力的锦缎即将系上另一个人的腰间,一个更年轻,也更适合它的人。一想到这里,沈夜的心情就变得非常愉快,他甚至比那位继任者更为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把谢衣,不……”他放沉了语气,严肃地纠正自己,“把破军祭司叫来。”

 

破军府到主神殿大概只需花一刻,今日谢衣却走了两刻半。待行至门口,初阳已渐渐从云层后升起,天际漫淹出一片赭霞。他踏着朝晖霞光,袍子抖索下的簌簌残雪在旃席上化开斑斑水渍,惹得沈夜皱了皱眉。不等他问,谢衣先开口道:“师尊,下雪了。”

下雪?

话音落地的同时,寒风从拱廊呼啸而过,扑灭了所有烛火,沈夜缁衣微动,转身望向他,沉默不语。谢衣刚从暖烘烘的床榻上爬起来,脸上尚带着困倦,在陷入昏沉的大殿里,他只瞧得见师尊熟悉的轮廓,和一截微微泛着银芒的神农绶带。

他浑身一个激灵,突然就明白过来了。

谢衣当然还记得,清清楚楚地记得。

那年他只有十一岁,被人引领着,穿过长长的走廊,穿过层层帷幔与重帘,而沈夜就像现在这样,独自伫立在主神殿的最深处,他背后巨大的神农神像看起来极为古旧羸老,岌岌可危地支撑着整座顶穹,让谢衣一度担心这煌煌殿宇是不是即将倾塌。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神像仍在,神殿也在,一切安稳如初。

因为举城之力,悉数压在了一人的肩膀。

谢衣眉宇一敛,撩开衣摆跪了下去。

烈山族人寿数长久,流月城中又终岁严寒,时令本该是麻木无觉的事物,但他们却无比在意着季月更迭,不余遗漏地记录气节间细小的变换。一如将死之人无奈与绝望地计数着光阴。

以往谢衣都会第一个向沈夜禀告当年初雪的时辰,今年也不例外。他低伏下身体,额发垂落着遮蔽了视线,什么都看不清。

“谢衣。”

“……弟子在。”

大祭司来到他跟前。细碎的飞雪吹进神殿,在石阶上铺陈一片白,沈夜的手中也有一片白,像是云间垂落的一寸月光,一寸多少人为之魂牵梦萦的月光。他凝视着谢衣跪伏的脊背,那不知不觉抽长开的身躯早已不复记忆里的瘦小稚嫩,反倒曲折出更为坚韧的弧度。沈夜不禁想起谢衣送他的小手炉,机簧精巧做工考究,固然暖心,可惜总不是完全贴手。

“你不高兴?”

谢衣没有抬头。

沈夜原本的欣悦骤然灭了一大半,语气也凉了下来:“听到了什么?”

“师尊明鉴,弟子不愿欺瞒。来时路上确实遇到了些人。”谢衣回禀道,“是巨门祭司。他向弟子说……恭喜。”

沈夜觉得有些好笑:“就为了这个?”

谢衣道:“弟子资历尚浅,实不足以当此重任。”

“行了。自老主事卧病以来,你的破军府门客络绎不绝,当真不知他们为何而来吗?雩风说得不错,是该恭喜你。十七岁任破军祭司,不足弱冠便升为生灭厅主事,自古未有,以后怕是也不会再有。本座可以为你一人破例,他们纵然诸多不服,乃至眼红嫉恨,又能奈何?”

“师尊……”谢衣恹恹地叫了一声。

生灭厅主事是个什么位子他心里自然清楚,沈夜与其他人明里暗里的提点他亦不是全然无知。倘若说破军祭司还仅是个徒有虚衔的闲差,那这个主事则是十成十的重任了。年初时,老主事跟许多族人一样不幸罹患上恶疾,卧榻不起难以为继,城中随之开始流传出各种浮言蜚语。谢衣本对此并不关心,直到他前去探病时被人冷言冷语地轰了出去,才恍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已悄然卷入了权力的暗流和漩涡,甚至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而他的师尊在这种事上从不给予他选择的机会,更没有置喙的余地。哪怕明知谢衣如何的厌恶,哪怕连沈夜自己都无比的厌恶,他仍然,也必须一步一步将亲手带大的徒弟推向泣血的宝座。

闪烁着银光的神农绶带好似有生命一般,从沈夜的手中滑脱出去,轻轻挽上谢衣腰间,系成牢固的、不可抗拒的绳结。

沈夜淡淡道:“此为神农神上的决意。祂认可你了。”

“弟子谢衣……承谢神上恩德。”

见谢衣磕完头还跪着,沈夜叹了口气,把他拉起来,谢衣受了风雪又跪了半天,十指冷得像块冰,沈夜攥住捂了一会儿,道:“没有下次。”

谢衣眨了眨眼,疑惑地望着他。

沈夜又道:“再一再二,不可再三。本座已为你破了两例,不会再有下次。”

“师尊的意思是……”

“可知我为何非要你来坐生灭厅的位置?”

“弟子愚钝。”

“你在偃术上聪明绝顶,到权术上反倒愚钝?”沈夜松开他的手,“你这不是愚钝,而是不敢去想,不愿去想。我且问你,生灭厅主事所司何职?”

谢衣答道:“掌一宫之印,博一城之籍,著史乘,造翰牍,详览瑶图,缅瞻遐册,上鉴祭司,下达族民……”

“不错。生灭厅所藏籍册文书浩如烟海,陈史秘辛,旁门禁法……许多连我也无权翻阅。”冉冉而起的朝光映出殿内二人的身影,延伸成足以比肩的长度。“这座城池实在太老、太老了……它的族民也像城池一样垂垂老矣,毫无生气。他们守着规矩,守着神裔的荣耀,在冰雪里逐渐僵化,不知进取,不懂变通。”沈夜说着,漫步走向殿门,衣尾拖曳出一道浅浅的痕迹,“规矩,荣耀,还有生灭厅汗牛塞栋的书册,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掣制权柄的工具。千百年以来不曾更变。哪怕到了如今这等生死存亡之境,也不肯放松丝毫。神裔,上族?呵,与下界的碌碌黎民有何差别?”

谢衣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覆了一层薄雪的流月城死寂一片,唯有天际露出熹微的暖色。

沈夜低声道:“今年雪下得真早。八月,下界想来正值暑热季节,万木葱茏,莲叶满池。流月城的雪却落得一年比一年早……本座为你破例,亦是为了我族延绵大计。族人再难等下去了,必须要有办法解除当前困境。”

所以他把希望压在了谢衣的身上。

“不会有下次了。谢衣,不要让本座失望。”

“是……师尊。”

 

一百二十年前,八月廿二日,寅时,初雪。破军化禄。谢衣掌生灭厅主事。取法古籍,修筑偃甲炉。

一百二十二年前,谢衣破开伏羲的结界,心魔入侵——

直至多年以后,纪山旧居的主人偶尔在月夜里回想起些许片段,犹记得曾有一场雪,却再也想不起深埋雪中的故事,也想不起手中那枚精巧的偃甲手炉,到底刻上了谁的名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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