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蓑笠翁

一条咸鱼 偶尔翻身

 

【古剑二/沈谢】湘西烟雨(六)

沈夜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谢衣了。流月村说大不大,但却也并不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依山而建的楼宇层层叠叠又零零落落地在流月湖四周排布,青石板铺成蜿蜒而幽深的巷道,错开鳞次栉比的人家。沈夜也曾“不经意”地路过谢衣家门前的那条小巷,但不知是谢衣真的在躲着他还是冥冥中的天意使然,无论是有心亦或无心,谢衣始终都没有出现。

这使得沈夜更加烦闷了。以前谢衣总是像块牛皮糖一样地黏在他旁边,一面拽着他的手一面软软糯糯地叫着“阿夜”,他偶尔也会被缠得烦了,却也想到如果小曦的身子好一些,说不准也会像谢衣一样整日吵着要出去玩,心便会不由得软下来。而到现在,他发现谢衣的存在甚至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少了那个调皮鬼在边上咋咋呼呼吵吵闹闹,他的世界竟会显得这样寂静冷清。

沈夜到底还是个心软的人,虽然气还没消,但对亲近的人,他总会留三分余地。只要遇见谢衣,他想,只要谢衣还像以前那样,这些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路过那株凤凰树的时候,沈夜不禁抬头看了一眼。繁茂的枝叶安安静静的,只有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他心里头泛出一股淡淡的失望,刚想走,突然一瓣花飘零下来,落在他跟前。沈夜仰起头,发现凤凰树的枝头竟开出了一簇小小的,鲜红的花枝。

这株凤凰木已经很老了,沈夜从来都没有见过它开花。村里的人说是因为它太老了,老得已经开不出花儿来了。而如今,它却确确实实抽出了一小簇凤凰花,高大苍劲的树冠染上一缕绯红。风一摇,红花和绿叶都跟着飘落下来,犹如凤凰翎羽。

 

沧溟很喜欢凤凰花。

她跟沈夜说,那棵凤凰木听说早在有流月村之前就已经长在那里,没有人说得清它到底活了多久。以往每年到了雨季,它就会开满树的凤凰花,鲜红如火的树冠就算在村子老远外都能一眼就看见,大家都叫它火树,每年还会有人在树下祈愿祭拜。然而或许是它已经太老了,这些年来,它再也没有开过一朵花。开不出凤凰花的凤凰树,与山林里其他的大树没有什么区别,村里人便也渐渐将它忘记了。

而那朵凤凰花现在正静静地躺在沧溟苍白的掌心里,仿佛凝成了一抹朱砂。沧溟道:“据说有一种花叫红莲,盛开在地狱里。它的颜色就是业火的颜色,可烧尽世间一切苦厄。”她絮絮地念着,“凤凰花、凤凰花……相传凤凰负灾劫投火而死,于灰烬中重生。或许凤凰花便如红莲一样,是人间的业火。”

沈夜并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但那一小朵看上去很纤弱的花的确像一小簇火苗,微微颤动的花瓣如同摇曳的火舌,令他感到一丝不安。但沧溟很平静地合拢了手掌,对他说:“凤凰木是神树,能给人带来吉运。你捡到了它,说不定也是上天的安排。你又在这里愁眉苦脸着些什么?”

沈夜转过身去,没有吭声。谢衣的事他没有告诉过沧溟,但女孩子家心思总是缜密的,瞧他还赌着气的神色就猜了个七八分。不过沧溟也不像大多数女孩子那样多话,那对她来说不过是他们自己的事。见沈夜一时拉不下脸来,也就岔开去说别的。

她从大石上站起来,眺望远处的群山峦翠。蟹青色的山峰在高大的穹顶下重重叠叠,几排飞鸟从云与雾中飞过,倏忽间就消失在了群山的另一头。飘渺不可及。

沧溟问他:“阿夜,你去过城里吗?”

 

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下来,沈夜回了家,看到小曦正趴在窗前等他。他将妹妹抱起来,摸了摸把头埋在自己肩颈里的沈曦,柔声说:“怎么了,小曦?”“天要黑了,小曦害怕。”沈曦搂着他的脖子低声咕呶。沈夜抚着她瘦小的背,安慰道:“小曦不怕,哥哥这就点灯。”

他抱着沈曦走到灯台前,捻了捻黑乎乎的灯蕊,锈迹斑斑的灯台里盛着几近干涸的素油。火石撞出来的星子颤颤巍巍地点燃灯蕊,那一豆灯火在昏暗中发出微小羸弱的光,几乎起不到什么照明的作用。沈曦心里还是害怕,但她也不敢再跟哥哥说,只能紧紧地搂着这唯一的至亲,期盼着黑夜短一些,再更短一些。

她模糊记得那时也是个黑夜,没有月亮没有星光,四周暗得不见五指,只听见外头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还很小很小的她正睡在娘亲干燥而温暖的怀抱里。迷迷蒙蒙间有人敲响了门,带着满身的雨水气就冲了进来,动静大得吵醒了自己和哥哥。她揉了揉眼睛,看见娘亲连伞都没打就跑了出去。雨夜里又冷又潮,她不由得去抓住哥哥的手,却发现竟是冰凉刺骨。外头的雨声渐渐嘈杂起来,隐约夹杂着喧闹的人语,在那儿一声一声地喊着:“跳河啦——有人跳河啦——”

还很年幼的沈曦记不清那个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觉得周围很暗很黑,仿佛是一片深邃的虚无,而她所能触碰到的,只有兄长异常冰冷的手。

小曦终于睡去了,沈夜松了一口气,把她抱回床上,拈好被子。睡梦里她的手也依然牢牢地攥着沈夜的衣角,像是生怕他跑了一样。沈夜覆住那只柔弱的小手,缺乏血色的手背上隐隐浮着青色的血管,单薄得似乎一触即破。

他狠狠心,把小曦的手松开,拢回被子里。沈曦缩在被褥里,小小的一团,嘴里还在喃喃呓语着。沈夜理了理她的额发,这个时候,蓦然一个黑乎乎的物什从窗户外飞了进来,咕噜噜地滚落在地上。

那是一颗石头,小小的轻轻的,几乎很难被发现。沈夜慢慢走过去,像是捡宝石般地把它捡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垫着步子走到窗前。外面升起了一轮银盘似的圆月,白亮亮的月光铺满了整条巷子,清晰地印出楼下那个小小的身影。

是谢衣。

沈夜飞快地跑下楼去,喘着气站定,看到谢衣就站在外头,脸红扑扑的,也喘着气,沈夜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走过去,刚想揉揉谢衣的头,谢衣却伸出手来,缓缓地打开手掌。

那是一个袋子,一样是用粗纱布做的,一样地发着光,只是这光比以前的那盏萤火小灯稍暗一些,但却是五彩斑斓。谢衣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这是……给小曦的。不是萤火虫……是石头……会发光的……”

大而圆的月亮就高挂在谢衣背后,皓白皎洁的月光将他小小的身影拉得长长的,绵延在光与影里。谢衣看上去很高兴,却也很疲倦,薄薄的鼻翼微微翕动着,眼睛还是那样又黑又亮,流淌着一泓跟月色一样柔白的光。

沈夜呆愣在那里,一时不知怎么反应。萤石兀自在静夜里流转着夺目的光华,那是不同于萤火虫的,极为稀有而高贵的光。沈夜并不能估算出它的价值,或者说他已经不在意它的价值,他只看到那层纱布上面,沾染了同样鲜艳刺目,犹如凤凰花一样殷红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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