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蓑笠翁

一条咸鱼 偶尔翻身

 

【古剑二/沈谢】湘西烟雨(二十二)

蒙蒙亮的天泛着一小片鱼肚白,带着清霜和朝露的空气暗蓝蓝的,谢衣吸了一口晨曦的凉气,醒了过来。他昨晚上也本没有睡着,脑中一直乱哄哄的,往事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迅速地擦过,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在目,然而却又什么都抓不住,徒扰了他整宿。谢衣斜眼偷瞟了一眼对面,沈夜正安静地伏在桌上,似乎还没醒,背上披的大衣顺着肩头快滑下来了。

谢衣看着他,从捂热的被窝里钻出来。天才刚破晓,屋子里还是一团黯淡,藏青的光使得周围仿佛陷在深海里,也流淌着深海似的冷意。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裹起外套下床去穿鞋。谢衣的动作很轻,连呼吸都放慢了,阒然的吊楼里几乎能听见外头霜雪被寒风吹落的声响。

待他收拾妥当了,沈夜还是一动不动地把头埋在自己的手臂里,只露出一抹苍白的额角。床边铜盆里的炭已经有点衰了,橙红的灰抿着几缕细烟。谢衣把盆颠了颠,翻出没在灰烬里的几块余炭,残存的热气重新又烘出来一些温度。他悄悄地把炭盆搬过来,放回桌下,又蹑手蹑脚地走到沈夜身边,将半褪的大衣盖好。沈夜熟睡的鼻息吹拂在他的指尖上,谢衣蓦地收回手,只觉着又痒又麻,像要融化了似的。

他眼睛盯着沈夜,身子偷偷往门口一点点地挪,甫一转身,便听到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又想溜去哪儿?”

谢衣扶着门栓的手一僵,微微扭过头,瞧见沈夜正撑着脑袋闲闲地望着他,眼神清明冷冽,哪有半分睡意。

“……你一直醒着?”

“闹了这么些动静还能不醒?”沈夜站起来,把大衣穿上,呼了一口气,问道:“一大清早你想干什么去?”

谢衣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地交待着说:“去流月溪。”他看沈夜的眉间蹙起来,又解释道:“我是想去那儿看看情况。”

“胡闹!”沈夜斥道,“你是拿我的话当耳旁风还是真不知死活?!”

谢衣正色道:“我并非不爱惜性命,只是不能放任此地寸草不生,村人莫名枉死。这事儿必须得查个明白。不然我不能安心。”

沈夜没说话,想了一会儿,终是拗不过他,便说:“那我随你一起去。”

谢衣松了口气,正准备拉出门栓,却听沈夜说了一声:“慢着。”随即便拽着他的辫子把人拉过来,说:“你就准备这么乱糟糟的出门去?”

谢衣吃痛,捂着头随他坐到椅子上。沈夜的指尖一转,顺手就把他的辫子扯散了。

“都读了那么多年书,不知道出门前好歹要收整一下仪容?”他一面说,一面用手指粗粗地梳理过谢衣的长发,“你倒还是这么个想什么就做什么的急性子。受了伤都闲不住。流月溪又不会长腿儿跑了。”

“我自己来就行了。”谢衣讪讪地说着,抬手要去拢头发,谁知左肩上的伤口一动就疼。沈夜冷冷瞪他一眼:“还不老实。”

他话说得冷言冷语,手下却是很轻柔。谢衣只感到对方修剪得平整圆润的手指顺过自己的头皮一绺一绺地捋着发丝,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乌黑的长发在他修长的十指间舒卷,很快就束得整整齐齐的,鎏着一层青色的暗光。谢衣垂下眼,不禁微微笑了笑。

 

晨雾笼罩了荒村,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大片,枯树衰草隐在雾里,天色还是蓝灰的,仿佛有一股化不开的凄哀。干巴巴的树枝积了一层白霜,在寒风中抖索着。谢衣跟在沈夜后头,他认不太出来周围的景色,看着很陌生,但他明白自己应当是认识这里的,只不过如今已是面目全非。

走了一会儿,沈夜忽地停下来,有些心不在焉的谢衣险些撞上他的背。

“怎么了?”

沈夜转过身,把那卷纱布掏出来,撕下一截递给他:“再往前走不远就是流月溪了,那儿自改道之后便有股异味,记得捂好口鼻。”

谢衣心下有了数,拿纱布掩好了脸。果然没走多久,就有一股刺鼻的味道,隔着厚厚的纱布也能闻得清清楚楚。昔日的流月溪上笼着一层雾,看上去还是那么清洌,可水边却半点活物踪迹也无,兀自潺潺地涌动着一汪毒水,令人望之心惊。

沈夜这才发现谢衣手上提了盏煤油灯,觉得奇怪,问道:“大白天的你带着灯做什么?”

谢衣没有回他,只道一声“当心”。话音一落,直接就把那盏灯给扔在地上摔碎了,葫芦形的灯肚哗地一下裂开,玻璃碴子溅得到处都是,沈夜吃了一惊,连忙往边上一闪身,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只见谢衣不慌不忙地蹲下,挑了一瓣玻璃碎片,丢在溪边,拿了根枯枝把它戳进水里。

“等会儿你就会知道,这水里到底有什么东西。”他的声音闷闷地从纱布后透出来,沉静而肃然。

过了没太久,那片玻璃渣就起了变化,咕嘟咕嘟地泛起小泡。谢衣用树枝翻动了一下,把它扒拉出来给沈夜看。原本坚硬清脆的玻璃此时像是被熔掉了一层似的,吱溜冒泡。不由让沈夜想起那些沾过毒水的村民身上腐烂的溃疡。

他觉得有些恶心,问:“这是什么毒,竟连玻璃也能腐蚀?”

“是氢氟酸。”谢衣皱了皱眉,用土迅速地盖起来,“离它远点,它释放的氟化硅也有毒。”见沈夜一脸疑窦,他也来不及解释了,只道:“有问题一会儿再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两人匆匆地离开了溪边,走出好一段距离谢衣才敢大口呼气,他把纱布都扔了,抖了抖衣服,还帮沈夜也掸了掸外衣,生怕留下一点儿气味。

“氢氟酸有剧毒,能和一切含硅的东西起反应包括玻璃。常人如果吸入过量的氢氟酸都可能导致身体组织坏死,更何况饮用了。你闻到的那股刺激性气味也是它发出来的。”

沈夜沉吟道:“你的意思是,它就是罪魁祸首?氢氟酸……水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怕是山洪崩塌使流月溪改道之时不小心带上的。”谢衣说着,整个心都沉了下来,“这个暂且不论。溪水里的氢氟酸浓度大大超乎我的预料,我怕你军营里打的水井也有问题,咱们得赶紧回去看看。”

 

两个失踪了一宿的人一大清早一齐回了营,华月悬了一晚上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可这刚回来还没坐下,两人又跑没了踪影。

“怎么回事?”华月掀了帐帘问,“这天才亮怎么就折腾起来了?”

“回副座,师座正带着谢先生去新打的水井那儿检查呢。”

“水井?水井出了什么问题?”

还没等小兵回答,一个声音便传过来说道:“这水不能喝。”

来的正是沈夜,他脸色沉沉的,像是一夜没睡好。华月赶紧过去把帘子拉好让他进来,又问:“怎么,连这儿的水都有毒?”

沈夜忙活了半天倦得很,下意识地端起茶想润润嗓子,可碰到嘴边了又寒着脸放了回去,说道:“虽不致死,但也有害而无益。军队这么多号人,水源上不能有半点差错。谢衣已经着手去处理这事了。把最近喝过井水的……不,只要是最近喝过这附近水的,都让军医去看看,一个都不能漏。”

“属下知道了。”华月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师座昨晚没回营,怕是累坏了,还是赶紧去歇息吧。”

沈夜长出了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对她吩咐道:“一会儿谢衣若是来要什么东西,你尽管让他拿去。再派一个小队的人跟着他打下手,你也去帮衬着。我稍稍睡一会儿,有事再来叫我。”

华月应了一声,替他收过大衣,便退了出去。

谢衣得了沈夜的令,带着一队人循着山道一路走走停停。手下的士兵都不知道这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的读书人要干什么,只看他一会儿摸摸树一会儿抓抓土,像是漫山遍野地找金子似的。一队人在山褶间绕来绕去,找了好一会儿,谢衣突然停下来,仰头指着山坡上的一棵歪脖子树,说:“那儿,看那边。”

大家都随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然而除了那一棵树,什么也没有。“谢先生,这树有什么毛病?”有人问。

“你们不觉着奇怪吗,这一路上到处是残叶断枝,只有这棵树长得郁郁葱葱,连片枯叶子都没有。我要找的东西应是就在这片山坡上了。”他说着,眼睛里闪起光,冲边上领头的队长说:“手榴弹。”

见队长愣愣的没反应过来,他又重复了一遍:“快给我个手榴弹。”

正在榻上小憩的沈夜迷迷糊糊间听到一声响动,风从窗外吹过来,带着一丝熟悉的硝磺味。他猛地转醒过来,连外套都顾不得披了,挑起帘子直喊华月。

华月匆匆忙忙地赶过来,脸上却带着笑意,沈夜蹙眉问:“怎么回事,前方有敌袭?”

华月忍不住笑道:“哪儿来的敌袭啊,是谢先生闹出的动静。他正带着人炸山头呢。”

话正说着,又是轰隆一声响,沈夜回头望着群山,那一片黛青色的峰峦上,竟隐约升起了一缕烟。这烟伴着黄土,终于打破了这一带经年不变的平静,在这巍峨青山间烙下了人力的痕迹。

那就是谢衣。

 


评论(2)
热度(12)
 

© 孤舟蓑笠翁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