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蓑笠翁

一条咸鱼 偶尔翻身

 

【古剑二/沈谢】湘西烟雨(二十六)

流月村是怎么建立的,流月村人是从哪儿来的。沈夜从来没有想过诸如此类的问题。对他来说那不过是他出生和成长的地方。而对流月村的回忆也随着时间渐渐淡化模糊。除了几个对自己来说极为重要之人,其他村人的音容相貌早都记不清了。

他只知道在他出生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有了这个小小的山村,也一直这么安然而闭塞地藏匿在湘西层层叠叠的山峦之间,没有人去惊扰它,它也不去探听外头的世界。

而现在,这世上仅剩的两个流月村人就站在这里,提及这个早已不复存在的村落,沈夜竟有一种隔世的恍惚。

华月在一边看着,心里很是忧虑,谢衣这个人远比她所想的棘手。即使没有从他的身上感到敌意和阴谋,但女人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将会是沈夜要应付的一个大麻烦。她脑子里正飞快的转着想对策,而此时沈夜却淡淡地对她说:“华月,你先下去。”

华月愕然地看着他。沈夜又重复了一遍:“下去。把门口的守卫也撤了。”

“师座——”

沈夜扫了她一眼,摆出一副不容置喙的脸色,华月咬着唇,只得挤出一声是。

“你可以说了。”沈夜坐回自己的座位上,翘起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犹如一个在听部下回禀的上司。谢衣知道他现在心中忿忿,也不去在意这傲慢的态度,神色平和地从衣兜里掏出一件东西。他轻轻抖开外头的帕子,露出里头包着的一小块石头。

沈夜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小曦坟头的萤石。他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谢衣垂下眼,平静的脸上裂出一丝感怀。

“这是……我当初送给小曦的萤石。”

“是你不肯道出来历的萤石。”沈夜补充道。

“呵,看来沈师长已经猜出几分了。”谢衣笑了笑,“不错,就是这些萤石。是它们创造了流月村,又毁灭了流月村。”

在湘西一个极偏远的地方,那里人迹罕至,山势险峻,而在最幽深的山腹中却埋藏着一个久远的秘密,一个巨大的宝藏。

“……在我很小的时候,婶娘曾跟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流月村的后山有山神在那儿镇守着一处洞窟,洞窟里头到处是闪闪发光的宝石,能把黑夜都照成白昼。然而那些都是山神的宝藏,凡人是不能去触碰的,否则会遭受天谴。”谢衣说,“那也许只是婶娘为哄我睡觉随便讲的故事,但我那时却当了真,心里一直记着。我明白你一直在意小曦怕黑的事,可又不能再去为她捉萤火虫,无奈之下便想去后山乞求神明能够赐予我一些传说中的宝石——”

 

阳光不知不觉从明黄转为金红,夕阳迤遰在远处山尖,收敛了最后一束光华,直到苍蓝的冷雾代替了温暖的日光,年幼的谢衣依然没有找到山神的踪迹。他翻遍了每一块山石,询问了每一株草木,可寂静的大山里除了飞鸟的高鸣和树叶的细响,便只有他自己蹒跚的脚步声。

暮色如同一块巨大的黑布铺陈开来,谢衣从来没有在昏暗中看过大山的模样,原本白日里熟悉无比的景色一下子全都变了样,铁灰色的粗壮树干与嶙峋高耸的山壁折叠出巨大的阴影,充满了神秘和威严。

小小一团的谢衣缩在山道上,他觉得有些害怕,但又不死心地拗着性子继续往前走。天愈来愈黑了,月亮从山脊后面缓缓地升起,在树影下撒着恍惚的光斑,他漫无目的地寻找着,瘦小的身影很快就被奇伟的瑰木与山石所掩盖吞噬,迷失在一片深山密林里。

他走得很累,双腿都酸软无力。长期被雨水浸泡的泥土湿润而松动,就在谢衣蹲下去揉个脚踝的功夫,土地竟然微微地陷了下去,还未待他反应过来,脚下倏然一滑,便一屁股摔了下去。

这一摔,竟摔进了一个洞天世界里。谢衣歪着身子挣扎了半天,勉勉强强地坐起来,只觉全身都散了架。而在他眼前是一条幽深的隧道,里面湿漉漉黑漆漆的,爬着几道暗色的青苔和藤萝。他把手往身后一放,没成想就摸到一个冰冰凉凉、圆咕隆冬的东西。谢衣奇怪地转过头,把它从土里扒拉出来,借着从头顶缝隙里垂落的一丝微弱的月光看清后,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那是人的颅骨。

被吓了一大跳的谢衣下意识把它扔开,骷髅顺着湿滑的隧道咕噜噜滚得老远,在幽暗的四周折转着恐怖而又空荡的回响。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几乎也能在这儿撞出回响,手心里满满的都是冷汗。他一面按着快蹦出喉咙的心脏,一面大口地喘着气,试图压下紧张和慌乱。

为什么这里会有骸骨?婶娘说人死了应该埋在坟地里,难道这里是坟地?为什么从来没有听村里人说起过山腹里藏着坟地?谢衣脑内闪过无数个疑问,他一向好奇心旺盛,而这些疑问很快就压过了心头的恐惧,他壮了壮胆子,起身往隧道深处走去。

隧道很暗,几乎看不见路。爬在壁顶的绿萝时不时地往下滴水,空气里有一股阴冷的尘灰味儿,谢衣靠在边上,摸索着潮湿的石壁找寻方向。这里面远比他想象的要大,蜿蜒曲折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坟地。

他走了半天,终于在黑暗里寻到一丝光亮,那应当就是出口了。谢衣松了口气,朝着方向跑过去。光点越来越大,甚至掺杂着绚丽的色彩,那光华璀璨夺目,直教人不能逼视。

出现在谢衣面前的,不是隧道的出口,而是他苦苦寻觅了一整日,传说中的,山神的宝藏。

 

“这萤石……就是山神的宝藏?”沈夜看了一眼他手上那块已经黯淡得看不出颜色的石头,若有所思地说道。

谢衣点了点头:“那隧道连着的就是一个萤石矿。而我在那儿甚至发现了不止一条隧道,它们纵横交错,几乎贯通整个后山,且都是废弃多时。我在隧道之间盘桓许久,才终于找到下山的路。”

沈夜的脸色沉下来:“看来秦炀也是从这些隧道逃跑了的?”

“是。”谢衣承认得干脆,“想要秘密而迅速地离开这一带,惟有走那条路。我迫不得已,只得出此下策。”

沈夜抚掌道:“谢先生真是好胆识,就不怕我逼你交待出密道所在?”

谢衣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隧道狭窄,容不下大队人马通过,秦炀他们人少,从那儿出山不需两日,沈师长若是要追,怕是难上加难。”

“好、好……不愧是谢衣。算的倒是精明。”沈夜冷笑一声,“那敢问谢先生,这萤石又与流月村有何干系?”

“萤石矿藏稀少,价值珍贵。流月村后山内的萤石矿含量丰富,而那些曲折环复的隧道无疑是当初用来开采矿藏时所造。如今萤石矿仍在,却被封而不用,着实奇怪。”谢衣说道,“这几日我去山中勘探过,也在村子中找到了些东西。或许你我因是自小在那儿长大,所以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然而出了村之后我才发现,流月村的生活习俗与别地大有不同。湘西一带虽有土家、苗、瑶、侗、白等诸多民族混居,然而却极少有同流月村一样,如此鱼龙混杂的。”

沈夜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怔了一下。谢衣继续道:“流月村是一个后来组成的村落,它的住民来自于各个不同的地方。即便经过了许多年的同化,村人之间逐渐趋于一致,然而像文化与风俗这样的东西,是会深深地烙在一个人的血脉里的,很难被彻底抹去……流月村它牢牢地依傍着后山,如同一个护山的岗哨。如果我所猜不错,最初一批流月村人可能源于躲避战乱,或是天灾,而最可能的则是……他们本是奉命在此采矿的工匠。”

沈夜心头感受到一丝不安的气息,他又问:“……既是开采萤石矿的工匠,那为何矿洞被弃而不用,后人又对此一无所知?”

谢衣深吸了一口气,眉间隐隐蹙起,一向柔和的面容里藏着一道深深的忧悯:“……愈是美丽的东西,愈是往往藏毒。萤石也不例外。隧道被封,或许是因为在很多年前,也发生了这样一场意外……萤石的主要成分是氟化钙,而这种东西,可以生成……氢氟酸。”

氢氟酸。

听到这儿,沈夜阖上眼,没有说话,但谢衣知道他已经想明白了一切。

“……这场意外死了一些人,工匠们撤退得很仓促,连同伴的尸体也来不及救出。各处通道被迅速地封死。那个时候的人们对萤石知之甚少,只当是触怒了山神,但又不敢回去复命,便干脆在深山里安顿下来,慢慢和当地人结亲联姻,组成了一个新的村庄。为了防止新的牺牲,村人决定将这个秘密永远地掩埋下去,直到后世再也无人知晓,萤石矿最终化成了山神的宝藏,只在童谣里传唱……”

谢衣长叹了一声:“这就是为什么村子里的人都如此的敬畏山神,又都如此的闭塞——那是从先祖那儿习得的……对自然的恐惧。然而不曾预料到的是,一场山洪所引起的大地变,再次使沉寂的矿洞重新散发出毒气。流月溪改道后溪水流经于此,沾染了过多的氟氢酸。而时隔多年却依然对此一无所知的流月村,也因此一夕倾覆。”

“……这就是你的猜测。”

谢衣又冲他行了个礼,正色道:“沈师长,谢某知道在当下放走秦炀乃逆反的大罪。谢某虽自认无党无派,不掺于任何之流,但耽误师长军务战机确是实情。然谢某有罪,众生何辜?因而我这几日废寝忘食,穷尽一身所学,只为寻一个解困的法子。”

他抿了抿嘴,又说:“你与我,是这世上仅剩的两个流月村人。村庄可以再建,可村人却永远不会复生……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这一带从地狱变回仙境,让鸟兽重归山里,让草木再抽新枝。”

“阿夜。”谢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必须帮我这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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