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蓑笠翁

一条咸鱼 偶尔翻身

 

【古剑二/沈谢】湘西烟雨(二十八)

谢衣跟着华月往前走。冬季天黑得早,他被关在里头也不知时间流逝几何,出来才发现日头已近昏沉,残存一点晚霞烧在天际的暮云间,像渗破的血。华月带他出来,既没有上镣铐也没有捆绳索,别的话也不愿多说一句。谢衣心里奇怪,只得随她在军营里穿梭着。一路上士兵们的脸色都不太好,有的在暗里偷偷瞥他,但更多的是在帮忙搭新的帐篷。

沈夜选的营地并不算大,此刻更显得拥挤起来。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身影,不少谢衣看着都很眼生,想该是十一师的人。而这一路下来,谢衣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十一师的人马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多,甚至超过了沈夜所带部队的规模。照理来说两个同等编制的师团士兵人数应当差不离,可砺罂的这支十一师,无论是从人数还是装备都与沈夜的十七师相去甚远。若他之前所猜测的是沈夜与砺罂相互牵制,那么照目前来看,沈夜怕已难将砺罂弹压得住了。

国军内部派系与规制的混乱程度与远超乎他的预计,他之前大大低估了砺罂的影响力,事情突然多了这么一个大变数,谢衣心里一下没底起来。更出乎他意料的是,砺罂竟然知道他的存在。自从德国回乡,这一路上他都小心翼翼隐匿踪迹,除了几个至交好友之外谁也未曾知会,连沈夜都没料到他会回来,砺罂又是从何得知?依沈夜谨始虑终的行事作风不可能将自己的事这么快透露出去,那到底会是谁走漏了消息?

太多的疑问压在他的心头,谢衣一时间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华月带他走到大帐前停下了,别过头轻声嘱咐了一句:“进去之后一切小心,别说多余的话。”谢衣点点头,定了定心神。帐帘随之被轻轻撩开了,眼前的景象却险些把他吓一大跳。

 

人。军人。

整整两列的军人分别围着一张桌子相对而立,个个神情严正肃穆,手里捧着的步枪在灯光下油光发亮。八仙桌上摆着各色菜肴,丰盛得简直让人联想不到现在正处于荒无人烟的大山里。瓷碟上腾着的热气此刻却犹如硝烟一般弥漫在剑拔弩张的军帐内。而这么一张大桌子旁竟只有三张座椅,沈夜居右位,他对面那个较为年长的陌生军官应当就是砺罂了。剩下一个正当中的座位空着,谢衣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坐还是站。

这时那个陌生男人笑起来,冲他招呼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谢衣、谢大科学家了吧?久仰久仰……呵呵,在下十一师师长砺罂,见过谢先生。”

谢衣从没有想过自己在国内能有什么名声,听他的恭维只觉浑身不自在,讪讪地回了个礼。砺罂把手往那空位的方向一指,嘴上客气着让他赶紧落座。谢衣犹豫地望了身边的华月一眼,像是在询问。华月并没有回应,径直走到沈夜那儿站定,姣好的脸上结着一层冰霜似的漠然。谢衣只好过去坐下,把目光放到沈夜身上。

沈夜跟雕像一样端坐着,似乎连衣褶都凝成了大理石。谢衣过来了,他也没什么反应,眉头都不见动一下,仿佛身旁不过坐着一团空气,氛围实在尴尬诡谲到了极点。

在一片沉默中,砺罂终于先动了筷,一边的小兵很有眼色地赶紧满上了酒,他举着酒杯,向沈夜一敬:“此番风尘而来,还请沈师长多多关照了。”沈夜挤出一声冷笑,连手指也未动一下。砺罂被拂了脸面,举杯的手停在半空,也不收回,只怪道:“沈师长这是什么意思?”

“哦?我倒想问问砺罂师长,不过一场接风宴,摆出这样大的阵仗又是什么意思?”沈夜抬眼瞥了一眼周围严阵以待的列兵,诘问道。

“哎呀这个嘛……”砺罂站起身,摇了摇手里的杯子,陈酿在白瓷中不安地晃动着。他若有所思地叹了一声,然后说:“我这一路行军剿匪,实在累得很,不免就多了两分警惕。哪里像沈大师长在此地守株待兔来得自在轻松,让砺罂真真好生羡慕啊。不过既然惹得沈师长不快,想这军营布防也没什么问题,那算我多虑了,在这儿赔个不是。”他说着,又把酒杯往沈夜那儿递了递。

砺罂的话说得看似客气,实则满是不容拒绝的姿态。沈夜不得不起身,寒着脸跟他碰了杯。烈酒一口下肚,顿时在腹中猛烈地灼烧着,烧得他感到胃部都开始隐隐作痛。所幸两边的列兵随之撤离了大帐,压抑的气氛减轻些许,然而硝烟味仍未散去,沈夜的脊背挺得笔直,丝毫都不敢放松。

砺罂又叫人把瓷杯满上了,第二杯酒敬给了谢衣。谢衣不敢怠慢,先行站起,手刚端上杯子,却听砺罂说道:“这位谢先生据说是自德国留洋归来的,我砺罂对读书人很是敬慕,不知先生在德国是学些什么?”谢衣的手一僵,抬头正对上砺罂的视线——深沉如幽井,几乎能穿透他心底最晦暗的秘密。

这个人很可怕。谢衣下意识地冒出这样一个判断来。他虽然常年呆在学府里,但所见所闻绝不比任何一个在红尘中摸爬滚打的人少。可从没有一个人能像砺罂一样,给他带来这么明晰确切的危机感。即便一向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持重冷静的头脑,一时间竟也有些找不着步调。他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随后回道:“我是物理系毕业的。”

“哦哦……原来是物理学家。那可是,很不得了啊,呵呵呵……”他一面笑,一面打量着谢衣,又问:“不知谢先生可知,德国科学界最近也不怎么太平啊?”

“我回国早,没听到什么消息。”谢衣说着,心里不由得奇怪起来。砺罂前面与他寒暄时像是对他早有了解,这会儿又问起他的来历,是明知故问,又或是之前只是客套?

与砺罂接触得越多,越觉此人城府极深,心思叵测。谢衣知道自己年纪还太轻,只怕说得多错得多,敷衍了两句便也装起傻。而一边的沈夜仍是面无表情地正襟危坐着,既不夹菜也不碰酒,看着反倒是砺罂像主他是客。

“啧啧,怎么都不动筷?沈师长可是还因秦炀之事耿耿于怀?”砺罂挑了挑眉,“秦炀是跑了,但自然不能全怪到沈师长的头上。不过这罪名不小,我一个人怕是担不起。先不说十一师这一路追击下来损耗多少兵力,单十七师在此荒山驻扎就白费了这么多天,如今期间辛苦都成了竹篮打水,当然得有人出来负罪埋单,沈夜师长你说是也不是?”

“砺罂师长说的是。不过这过失已犯,现在要想的该是怎么去弥补。秦炀前脚刚跑,十一师后脚随至,不愧是湘西的虎狼之师,效率惊人,令沈某大开眼界。”沈夜话中意有所指,砺罂也不是傻子,双眉一蹙,故作痛心道:“哎呀,沈师长近年主守城驻军,怕是记不得这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最重的是情报消息。若不耳聪目明些,煮熟的鸭子也能飞咯!”

“看来砺罂师长的消息情报都打听到我这儿来了。十七师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你十一师,不知到底打探的是战机还是私怨?”沈夜微微一哂,幽黑的眸中闪烁着寒光。

砺罂却丝毫不以为意:“沈师长说笑了,岂不知秦炀一事早都传到将座的耳朵里了。若无将座授意,凭砺罂一己之力,又哪儿敢动你沈夜的人?还望沈师长莫辜负将座多年的抬爱。”

“不知砺罂师长此言何意,还请明示。”

砺罂闻言,转而望向一旁的谢衣,笑呵呵地问他:“听说谢先生也是湘西人?”

谢衣心下一滞,不禁偷瞄了沈夜一眼。可沈夜自打他进来到现在都没正眼瞧过他,好像他们俩根本不曾认识似的。谢衣知道事情不妙,亦或许可以说已经糟糕到沈夜都帮不了他的地步。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正一步一步往砺罂做好的陷阱里迈去,可却逃不脱,挣不开,彷如有许多双无形的手拼命把他往那儿拽去。

“是,在下祖籍湘西。”他回道。

砺罂脸上笑意未褪,又问:“那谢先生是何时回的国?”

“……去年十一月。”

沈夜放在膝上的手攥紧了。

“十一月啊,现下都已是一月份了。谢先生回国是不急着返乡,还是路上有了事耽搁?”

谢衣没有回答。然而砺罂似乎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十一月,正是我与沈夜拟定完战略,预备合力围剿秦炀的时候。那时秦炀部队已如强弩之末,被我逼进死角。只等十七师前后包抄……捏死他,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他们除非长了翅膀从这山里飞出去,要不然……”他说到这儿,忽然停下来,饶有兴致地望着谢衣,“要不然……就是有能对此地跟沈夜一样熟悉的人,给他指点出一条生路。谢先生,你觉得呢?”

谢衣垂下眼,脸色不改:“砺罂师长所言倒是有理有据。可惜谢某并不认识秦炀此人。”

“砺罂!”沈夜语气一冷,“谢衣是我的客人。”

“呵呵呵,沈师长何必如此紧张,我不过随便猜测两句。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总是多疑得很。”砺罂收回目光,不紧不慢地说,“更何况谢先生长得——着实是像近日德方发布的国际通缉令上,那个杀人潜逃的凶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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