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蓑笠翁

一条咸鱼 偶尔翻身

 

【古剑二/沈谢】石头记(三)

从中河路下来的时候,街上明显冷清多了。尤其是沿河一带,基本上走半天也不见一个人影。再往前连灯都没有两盏,唯有年久失修的路面兀自往黑暗深处孤独地延展着,人站在上头,似乎也随之全然浸没在这样的昏沉间。

然而值得庆幸的是,今日天气晴朗,高悬于夜空之上的明月成了最好的路引,霜缟般的华光将枝梢夜露映亮成星屑,使得那一滩滩水洼,一簇簇野草,甚至不起眼的小石子,都淬出一层银光,恍惚霏落起一场霰雪。空气里隐隐飘着袅袅冷雾,放眼望去,那雾竟是灰蓝的,像是从碧空垂落的帷幔,蒙在身上却又湿又凉。

就这么循着月光走着走着,走得路上只剩下他们自己,两人的步子都慢了下来。四周毕竟还是很暗,对方的样子都瞧不清楚,只能迷迷糊糊见着个轮廓。

可沈夜对谢衣说:“你很紧张?”

他话说得很笃定,就跟在谢衣身上长了双眼睛似的。

“……故地重游。自然有些心绪难平。”

“在想什么?”

“想沈教授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沈夜顿了顿,说:“你好像一直在避着我。”

黑暗中他听见谢衣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里隐约藏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雾一样的冷而虚幻。“呵……五年前我们就已分别。不是我避着你,是我们从来没有再见的必要。”

“我倒不知我们俩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恶劣。”

“你我不是同路人罢了。沈教授还有大好的前程要走,莫要耽误于无益之事。”

沈夜听他话说得越来越凉薄,忍不住说:“谢衣,你是不是有毛病?这五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衣闻言,在一边站定了,转过头来望着他。昏蒙之中那双眼睛盛着月色和星光,还是那样的亮。“你之前打听过我的居所,怕也从街坊邻里那儿听来了些许闲言碎语。”见沈夜默然不语,便又说,“这几年我虽离群索居,外头的风声还是知道一点的。说开了,无非是感慨谢老先生一世英明,为人民为国家鞠躬尽瘁,可惜就是儿子不争气。成天的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好不容易得幸接手一个大工程,结果还眼高手低地给弄砸了。”

沈夜反问:“你都知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辩白?”

“他们说的本也无甚大错,又何须我去辩白。”

“哪里无错!”沈夜皱起眉头,“我还不了解你?不学无术眼高手低……这些字眼从来就不该沾你半分。”

谢衣又笑,说:“你了解我?不,你从来就不了解。等你真正了解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与我说话。”

沈夜还想再讲两句,却听谢衣的声音移到了斜前方,对着河岸说:“到了。”

昔日光辉无限的中河此时只余薄薄的一层底,寂静地陷在污泥里,任尘埃将它埋藏在被人遗忘的偏隅。来到这里,明月也被遮挡在阴翳之后,显露出真正不见五指的幽暗。星光零零碎碎,很憔悴,只在一望无垠的穹窿上昏忳地闪着,可地上反倒比天上还要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谢衣对他说:“你要小心。这里虽说荒弃已久。但出了那档子事之后,常有巡夜的路过,看得还是很紧的。一会儿要是被人发现了。你别管我,自己快跑。”

沈夜问:“为什么?大无畏的牺牲精神?”

谢衣又好气又好笑:“我再怎么说也是本地人,总好解释些。你一个外乡人半夜鬼鬼祟祟地在这荒郊野地里晃悠,人家搞不好还以为你是盗墓贼,治你个破坏国家财产罪。”

沈夜把火折子掏出来,吹亮了。憧憧的红光蹭地一下跳出来,在冰凉的空气里跃动着。“别拿我与那群宵小相比。干这行的最忌讳这个。”

“算我的不是。没有那个意思,沈教授莫怪。”

沈夜看他恢复了客气,便说:“要怪前些日子所里新送来的碑刻,让我做拓片。可都碎得不成样子了,一看就是人为破坏的。他们以为不值钱的货色摔起来容易,哪知道后人修复要花多大的功夫。”

“好了。”谢衣还是那样淡淡的,“沈教授要找什么就抓紧时间快找吧。”

沈夜晃了晃手里的火折子,照得四周忽明忽灭,在黑黢黢的河畔彷如一豆流曳的鬼火。连带着他醇厚而磁性的嗓音也变得飘忽不定起来。“你一直生活在杭州,可有听说过什么传言不曾?”

“传言?……你指哪方面?”

“古迹遗存、风水宝地……”他说着,火苗倏然微弱下去,“灵异鬼怪也行。”

谢衣觉得风一下子大了起来,凄凄咽咽:“牛鬼蛇神破四旧都破没了,哪儿还敢传这些。非要说的话……只模糊记得小时候父亲同我讲过一些杭州的历史故事。”

“说来听听。中河一带的,有么?”

“中河……”他想了想,说:“大多是跟西湖有关的。中河,我印象里只有传言过去秦桧住在中河附近。”

“秦桧……”沈夜沉吟了一声,“《书史会要》曾记载:桧能篆,尝见金陵文庙中栏上刻其所书‘玉兔泉’三字,亦颇有可观。倒也合了之前猜想……”

谢衣问:“难不成与你要找的东西有关?”

“你怕了?”

“呵,我连印玺都仿刻过了,还怕这个?”谢衣说,“倒是你,来这里能找出些什么?难不成还能把秦桧的旧第找到?五年前这里已经翻个底朝天,若是真有什么也早该被掘出来了。”

沈夜蹲下身,拾起一小抔泥土,在指腹间搓了搓,若有所思地说:“看来这五年里没有再动过土了。”

“这一带没上头的命令谁都不敢妄动。”谢衣看他摸索了半天,又说:“你特意挑这月黑风高的时候来,是跟五年前的事有关吧。可东西不全被你带走了吗,土也填回去了,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谁说我把东西带走了。”沈夜站起来,回望着黯光下谢衣那张错愕非常的脸。

此话一出,好比平地起惊雷。谢衣脑子霎时成了一团乱麻,呆愣愣地问他:“你没带走……那去了哪里?”

沈夜指了指脚底:“我给埋回去了。”

“……埋回去了?!”

“是。”沈夜自顾自地又往前走起来,“这么多东西我要怎么私下运回北京?想来想去,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于是索性又给埋了回去。待日后再做打算。看土质情况,这五年也该是平安无事。”

谢衣只觉自己的嘴角略微抽搐了一下:“沈教授真是……艺高人胆大。也不怕被人给重新挖出来。”

他话音刚落,沈夜突然甩灭了火,还没等谢衣开口,便听他压低声音说:“嘘,好像有人来了。”

沈夜的耳朵很灵。加上悄怆无人的河岸边实在是极其的安静,既无虫鸣也无鸟语,唯有萧飒的风鼓动枯枝时发出的动静,以及远处传来的守夜人渐渐逼近的脚步声。

谢衣心下一紧,知道不好,忙说:“还不快跑?!”

“天这么黑,他未必能看见咱们。”

“谁说看不见!这一带是重点巡逻地点,人家拿手电筒一照就完了,快跑啊你!”

沈夜一把拽住他的袖子:“跟我走。”

“你——”谢衣简直要被他急死,又甩不开手,情急之下家乡话跟着冒了出来:“你这个人怎么噶熟结的啦!”

沈夜没反应过来,还在那儿问:“啊?你刚刚说的什么?”

“我说……”“撒宁?!——有宁在那里?”

两人同时道了一声糟,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拔腿就沿着河岸往前跑。守夜人听到动静,立即上去追。岸上泥土常年潮湿松软,走起来都深一脚浅一脚的,磕磕绊绊,更别说要夺路而逃了。才跑了没一会儿,谢衣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冷风还嗖嗖地直往脸上吹,冻得眼睛鼻子像全不是自己的似的。

“不……不行了。”他停下来,扶着腰对沈夜说:“让你别、带着我跑……我跑不动……”

沈夜望了望后头,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忽地沉下声问他:“……你会游泳吗?”

“我……游泳?等等你不会是要?”

他气还没喘平,便被一股不容拒绝地力量又带着飞奔起来,然而这次的方向不再是河岸,而是——河里。

值班的老吴在河边打着手电寻了半天,除了一支燃尽的火折子,什么也没找到。夜风尚呜呜地吹着,几片枯朽的叶子落下来,在平静的河面上打着旋。明晃晃的光束一头扎进眼前沉寂的黑暗里,消失在浓雾尽头,却映照不出任何活物。他突然想起在这附近坊间流传的蜚语,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扣紧领子,啐骂一声赶紧扭头离开了。

自东河断流之后,中河也比过去浅了许多。常年缺乏修葺的河道浑浊滞涩,但所幸河沙也随之累积得结实了,沈夜蹬了蹬岸堤,从水里探出身,呼了一口气。春寒时节江南的水比冰还要凛冽,针一样地扎在身上,冻得骨头都疼。他吐了嘴里的沙,扭头喊了一声:“谢衣?”

月亮从树影后头移出来了,霜华镀在漆黑而恍怳的涟漪上头,犹如晕开了一圈圈薄亮的银箔。他又喊了一声,声音放得更大了:“谢衣?!”

然而四周仍是一片寂寂,没有人回答他。



—待续—


谢谢基友教我杭州话!

以及那句杭州话太难解释了大家意会一下【

大概就是把人惹毛抓狂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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