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蓑笠翁

一条咸鱼 偶尔翻身

 

【金光/温赤】军师与军医(十七)

章十七·置之死地(上)
 

月牙泪第一次见到那套剑法时,只问了一个问题。

“它叫什么名字?”

那是全新的剑,犹如初生幼犊,却潜藏着不可估量的力量。宫本总司收剑还鞘,抬头望向漫天流云,喃喃道:“无形无相、无穷无尽、无际无限、无始无终,无可指名,谓之……”

谓之。

“……无极。”

剑入胸腹,险差三寸。

一念之差,生死陡转。

“如果你见到了总司,务必小心。”

赤羽的事前提醒与血落声同时响起,月牙泪手握住那道锋锐剑光,割裂的掌心猩红溢涌,却抵不过心头淌出的悲戚热泪。

“……为……什么……”他翕动着嘴唇,难以置信地道,“总司……我是泪,你不记得……我了吗?”

剧痛之下,每一个字都夹杂着艰涩。宫本总司对他的质问充耳不闻,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上找不出丝毫动容,仿佛只是一件兵器,无情执行着杀戮的命令。

“一剑、无尽——”

剑锋再开,比先前更为冷冽凌厉,万千华光霎时映彻整个山洞,悍然无阻直取来者首级!月牙泪不敢怠慢亦不忍回击,旋踵侧身急掠过逼命一招,然而穿透胸口的剑指随即抽出,再度漫洒出一片血花。

伤势严重,他只得连点大穴,边止住出血,边闪身躲开夺命快剑。“……总司!”月牙泪急急道,“你清醒一点!”

退,再退,退无可退。

挚友的呼唤并不能让他有所停滞。宫本总司的无极剑法臻于化境,随心所欲不受掣肘,从出招到运剑,纯熟得浑然天成。

剑,依旧是剑。

无形无相、无穷无尽、无际无限、无始无终之剑。

万般熟悉的剑路,却是截然不同的剑意。似乎仅仅是在重复某种指令,完成某种任务。月牙泪与其相交数十载,从未见过这样的宫本总司,这样的无极剑法。他飞转回身时借着烛光看到那双眼睛,心下一惊,恍然顿悟。

那绝不该是宫本总司的眼睛。

他的兄弟,他的至交,有着全天下最温柔的一双眼。那是三月被春风吹化的第一泓池水,池中酣眠初醒的幼鲤所呼出的第一口浮沫,再用旧年的软纱淘沥了千万遍,才能浣洗出的一双眼眸。温润坚韧,至柔至刚,谁都不会忘记。谁都不会错认。

而如今这双眼睛里,除却一道黯然将尽的烛光……什么也没有了。

那是一双死去的眼睛,嵌在一具死去的躯壳里,驱使着一个已然死去的人,去做他生前最不愿做的事。

月牙泪痛苦地攥紧剑柄。

刀光剑影往复交错,在记忆长河中模糊了岁月的界限,重叠着现实与过往。

“泪,吾参悟数年,终于创出这套无极剑法。只是招式衔接之间,还有颇多关窍未练透——”

“拔剑吧。”

“嗯?”

“武学非实战不能精进。你闭关多年,心境悟性虽突飞猛进,到底不曾真正动过手。”

“你要陪我练手?”

“需要留招么。”

“哈哈,自然是点到为止。注意来!”他温柔的眼睛扬起笑意的縠波,“一剑、无极——”

金色剑芒随声自指尖缓缓凝聚,照亮时空中那张相似又不同的脸。

逝者已矣,无知无觉。生者却要继续承受相残之恸。

月牙泪闭上双眼,利刃从回忆尽头撕开一条怆然血途,道尽不能言说的悲凉。

“……血月之雨!”

 

山洞处接连传来异响,守在洞外的部下们也渐渐按耐不住。

伏在草丛后的天恒君探了探头:“别别别进去,里面、里面肯定有危险……”“闭嘴!”月牙泪虽有令在前不得擅入,可闻得兵戎之声愈发激越,众人难免开始焦急,正想举兵而上,忽而山道传来少年人清亮的喝问:“你们是谁?为何在此?!!”

天恒君回头看到那人身影,险些从地上窜起来。

“风风风……是风间烈!风间烈!!”

他的声音不大,却把在场所有人都惊了一个激灵。这场追捕游戏的主角终于现身,众人怔愣之际,少年已然拔剑出鞘:“是任飘渺派你们来的?!”话甫出口,山洞中又是一阵巨响,连带着周遭山石都簌簌崩落。他见到这副动静,眉目一扭,神情骤然变得疯狂起来:“任飘渺,果然是任飘渺!可恶,可恶啊!这次我一定要杀了你!!”

西剑流诸人哪能轻易放他进去,立即围上前去高声喊杀,神貌疯癫的风间烈手下同样毫不留情,剑势如涛如浪狂乱无章,整个山巅顷刻杀声震天血雾弥漫!

眼前风间烈疯虽疯矣,但疯子的剑招游移不定无际可循,好似由两股大不相同的剑路混杂而成,加之心念暴怒失常,出手更是凶悍狠戾,一时间西剑流精锐非但奈何不了之,反倒被杀得节节败退。

天恒君知道自己的预感再次应验,见现场鏖战正酣,无人有心去管自己死活,索性借机滚进草堆山石后头就地一躺闭上眼装死,只等着这场变数迭出的大战早些结束。

风间烈越杀越狂,鲜血蒙蔽了五感神识,直将人淹进炼狱化身修罗,众人不曾料想他年纪轻轻有此能耐,又心忧月牙泪那厢情况,于是且战且退,想趁势与月牙泪汇合。谁知刚靠近洞口,脚下卒而一阵剧烈颤动,瞬间数股庞大的剑气暴冲而出,逼停一切进犯,远超想象的可怖雄力之下,饶是顽石坚壁,悉如泥瓦脆裂崩解,纷至沓来,汹涌磅礴,天地万物为之颓圮,日月星辰为之胆颤!

这是一场至为残酷的战斗,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回转逃脱的余地,死亡倏忽辄至,似曾相识的景状将深烙在脑海中的惨痛记忆重新唤醒。高山绝岳与此同时被剑劈斩落,削碎成齑,就像他做过千百次,永远解不开的噩梦轮回。但闻风间烈泣血吼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师尊——”,竟奋然飞跃向那具倒陷于黄沙的身躯!

他不想、不甘、不能,再一次失去他的师尊!

连环惊变转眼复回寂静。天恒君从颤抖的指缝间所能窥见的,仅是被山石剑芒刹那掩尽的将士,纵身跳下无尽断崖的少年,以及峰峦倾塌后的满目荒土、滚滚尘烟。

 

同一时间,还珠楼内。

案几之上一卷长图舒展,画的不是花鸟虫鱼锦绣山河,而是细密详尽的营地布防。书生轻拈起那张帛纸,端详片刻确认无误,便吹干上头新落的墨迹,搁了笔拾回羽扇,道:“好了。”

酆都月未曾想他画得这样快,走过去看了眼新绘的地图,道:“先生之能,酆都月佩服。”“副楼主客气了。赤羽戒心甚重,吾所能接近者,也仅是这区区一角,但愿能为副楼主略尽绵力。”待酆都月收好地图,他又道,“还珠楼准备何时动手?”

“静候时机。”

“时机已至。”

“何意?”

“炎魔幻十郎中毒在身,此时若能煽动东瀛其余各派力量一举而上,西剑流必然疲于应对。再加一个还珠楼,大可挫其锐气,动摇根本。副楼主再迟疑,等炎魔伤愈,一切就都晚了。”

“嗯……”丑孔明所言他不是没有想过,但始终顾虑重重。即便早先安排了丑孔明做内应,还珠楼毕竟客居他乡,东渡以来耗损颇多,而西剑流在东瀛势大力强,文有赤羽,武有炎魔,上上下下高手无数,哪一个都不是易与之辈。倘若轻率以小博大,一旦失败,再无退路。

“炎魔虽伤仍不失一方霸主,纵有联军围攻,西剑流也未必无计可施。”

丑孔明闻言,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吾趁赤羽难得离开西剑流之际,冒死赶来报信,为的可不是副楼主这一句'静待时机'。副楼主执掌高位多年,应知有句话叫当断则断。”他鼓动道,“西剑流并非无懈可击。炎魔幻十郎刚愎自用,又性素多疑,中毒之后更变本加厉,想要杀之,其实也不算困难。”

炎魔的病症他是知道的,不过听到如此轻描淡写的口吻,酆都月不禁起了几分好奇:“先生有何高见?”

“要杀炎魔,必要先杀一人——”丑孔明一挥扇,“神蛊温皇!炎魔之毒眼下由他全权负责,他一死,西剑流必定大乱。”

酆都月道:“温皇……?西剑流军医。来路不明,底细不明。”

“一个手无寸铁的游方大夫,要何来路,要何底细?赤羽还撤去了药房守卫,现在杀他,简直轻而易举!”

“……你确定他不会武功?”

“整个西剑流的人都知道他不会武功。”丑孔明冷笑道,“就算会,依赤羽信之介的心机算计,又怎可能留着他那身武功?”

只这样一句话,却让酆都月一向沉静的眸底蓦地泛起波澜,袖底双手无声握紧,仿佛在试图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丑孔明见他默然不应,便从怀中抽出一封密信,道:“我已将计划尽数写下,可谓万无一失。情报、地图、计划书,按照前约,本师的任务如数完成,还珠楼也该履行承诺了。”

酆都月接过信封,换给他一枚令牌:“届时以此为凭,码头自然会有船只送先生出海回乡。”

“本师相信收银买命的杀手最重信誉。”丑孔明道,“多送一桩消息,神蛊温皇身上有桐山守亲自烙下的锢地禁印,不能擅出,所以无需担忧他会脱逃。从一开始,西剑流就注定会是他神蛊温皇的坟墓!”

 

鸡鸣啼破夜幕,渗出一片灰白的天,淹没了半轮残月。起风的天气里,少了日光,花叶落尽,天地间也就少了许多颜色。到处都暗淡凄冷,昏昏沉沉地睡着。这是最令人困顿的时节,他却得早早起来,沥去罐中药渣,筛出辛苦养成的蛊虫,再合上窗沿外接了一宿露水的茶瓮,一切准备停当后,才不情不愿哈着气踏出温暖的屋子,迎接寒风扑面的洗礼。

今天是为炎魔更换药蛊的日子,懒怠惯了的温皇也不能松懈,一路上小心把袍袖里的瓷瓶掖好。东瀛的天冷得很快,不过一个晚上的工夫,外头草圃结了一层白花花的霜,他衣衫单薄,感觉自己像是走在冰面上,大约是因为冻坏了,不长的路走得心神不宁。

赤羽信之介先他一步在炎魔寝居外等候。神蛊温皇老远就看到那道火红的身影,神情一霁,快步过去招呼道:“军师大人,许久不见。”

赤羽往他脖颈间扫了一眼:“伤好了?”

“托赤羽大人的福,不敢不好。”

“随我进去吧。”赤羽无视他言语里的戏谑,转身拉开门。二人绕过金屏风,炎魔正恹恹在榻上躺着,眉头还紧蹙一股忿戾之气。温皇行了礼,上前卷起他的袖口诊脉。

赤羽问:“如何?”

温皇道:“好,也不好。”

赤羽早对他的哑谜见怪不怪,但有流主在上,也只得佯怒道:“又怎样了?!”

“唉,先别急。药虫效用如期,三途蛊已清除过半,生命无忧。问题在于……”他顿了顿,抬起眼,“观流主气色,近日是否感觉心口窒闷,五内郁结,气血不畅?”

炎魔冷哼一声算作回答。

赤羽替他发问:“此等病状说明什么?”

“医道云:喜、怒、忧、思、恐谓之五志,若五志过度则劳伤本脏,此为五志过极化火之症也。流主休养以来心气不顺,常怀愤懑,久而久之气机淤滞,心火暴甚,阴虚阳实而热气怫郁——”“拣重点的说!”赤羽举扇打断他的絮叨,“医治之法呢?”

温皇干脆道:“无药可医。”

觉察到身前起了杀气,温皇接道:“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流主之症是由心而生,寻常药石治标不治本。三途蛊的毒性虽被压制,但五志过极,长此以往恐伤脏腑有损元气,疗毒的成效也会因此延缓。”

他话说得不急不躁,语气诚恳笃定。炎魔咬牙道:“哼!若不是桐山守养的一群废物饭桶,一个月了,任飘渺未死,风间烈不见,连一桩任务都不能完成!你让本座如何安心静养!!”他说着,用力朝塌边矮几挥袖一拂,案上茶盏砰然落地,直接摔碎在了赤羽脚边。

“……”温皇敛下眼睑,幽深的眸光顺势往那处飘去。

在炎魔幻十郎面前,他并不想掩饰自己对赤羽信之介的在意。更甚者,赤羽信之介的反应,方是这场布谋已久的戏局里,最令人期待的一环。

敏感的军师大人显然立刻注意到了这道视线,随即一撩衣摆,屈膝跪下。“流主……”他双唇刚启,便有一个高亢冒失的声音远远地从外头抛来,掩过智者深思熟虑的词句:

“流主!我要见流主!!有急事回禀!!!”

赤羽神色刹那间变了,猛地起身回头。甚至连温皇也不禁转向了门口。

是血。

浓烈扑鼻的血腥味,来得比声音更快。



—待续—



说好的开虐,结果只虐了泪哥。没事后面一个都跑不了(?
剧情铺垫总算差不多了,恋爱mode啊!我来了!(不存在的

以及每次都被属下闪瞎眼的流主愤怒地拍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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