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蓑笠翁

一条咸鱼 偶尔翻身

 

【古剑二/沈谢】石头记(十五)

十五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谢衣的态度就像一团棉花,让老爷子满肚子的气全落了空,看他仍犟着不走,俞孟海一瞪眼,厉声道:“还傻站着干嘛?等我留你吃饭不成!”

“知道二伯不想见我,可侄儿确实是有要事。”谢衣放软语气,特意把“侄儿”两字咬出孺音,勾得二伯心不由一酸,哼哼着别过头去。

“之前是我辜负了伯父的期望,通天工程被迫搁弃,侄儿这些年来也不好受,一直想着法子弥补。”谢衣说着,暗自扯了扯沈夜的袖子,把他拽过来,给俞孟海介绍:“二伯您看,这位是从北京来的沈夜同志,在考古研究所工作的。到杭州为的就是当年那件事。”

沈夜勉强缓下一脸寒霜,伸出一只手:“俞老同志好。”

“嘿,免了!老头子受不起!你们找我做什么?修水利的事儿我可不懂!”

“不是水利。”沈夜摸清了他的气性,不再计较,收回手淡淡说:“是与古迹旧闻有关,跟石章也沾些边。通天工程想要翻案,关键就在于此。”

“翻案?”俞孟海眼睛一亮。谢衣看他略有松动,忙说:“我听他要找这方面的人问,想来杭州城除了二伯谁能还有这个资历,可不得腆着脸求您老人家吗?”

“小西斯油腔滑调,就晓得拍马屁!”老头子骂了一句,背过身就走,谢衣见状一把拉过还糊里糊涂的沈夜,低声说:“别愣着了,还不快跟进去!”

而那个少年人则望着他俩匆匆的背影,站在原地,若有所思起来。

谢衣带着沈夜一路老老实实走在俞孟海后头,随他往西泠深处而行。沈夜问:“这是同意了?”“二伯还是念旧情的。他脾气硬,但耳根最软,若是换遇上大伯指不定就没那么好运了。”谢衣低声解释说,“他们俩都是跟我父亲结拜数十年的知交,我从小也多受二老照顾。自父亲去世之后,更是将我视若己出。这一棍,算是挨得甘愿。”沈夜闻言,又问:“通天工程是你父亲的遗愿?为何早前未听你提起过?”

“父亲是父亲,我是我。他有他的想法,我有我的做法。”

“难怪二伯要骂你。”

“彼此彼此。”谢衣笑了一声,“沈教授不也喜欢跟自己老爹犟着抬杠?”

沈夜刚想回嘴,走在前头的俞孟海咳了咳,转过跟谢衣说:“先来柏堂吧。看看你爹,还有你大伯。”

谢衣应了声,低头跟着穿过临池小台。

柏堂内里已不复往日光景,寥寥几个案几,在蓊郁的树影下显得尤为冷清寂静。今日闭社,里头自然也没有人。谢衣觉得奇怪,问:“大伯呢?”俞孟海却是沉默不语,只慢慢地走到案前,把桌上的相框小心拿起,捏着袖口将光亮的玻璃面儿拭了又拭。

里头装着一张老照片,由于年代久远,颜色有些发白蒙灰。照片上是三个年轻人,即便岁月模糊了他们的面貌,然而谢衣仍能认得出来,甚至一下便明白了俞孟海的意思,心下一震。

“……去年走的。”俞二伯把镜框擦干净了,又重新摆了回去,悠悠地说:“那年社里遭了事,老邵为了保护社里的文物和山石坊,被人抓去打成右派,吃了不少苦头。他又是个驴脾气,咬死不肯认错服软,社长花了好大的力气才保他出来。他这个人本来就身体不好,这么一折腾下来更是一病不起。”

谢衣神色黯然:“为什么不同我说?”

“哼,大伯的性子你不清楚?要被你看到他那个病怏怏的模样,来心疼来照顾,还不如让他死了痛快。加上工程失利后,你自己也处境艰难。他生怕自己右派的身份会牵连到你,至死都不愿吭声!”

“……”谢衣垂下眼,霎时无言以对。

沈夜见气氛凝重,不由上前看了看那张照片。

那三人之中有一个顿时博得了他的注意——男人身着长衫,戴着旧式夹鼻眼镜,儒雅温文得正如书中写的谦谦君子那样。而与眼前的谢衣,更是有七分相像。

“小子,认得出谢老三吧?”俞孟海指着谢衣说,“看看,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可惜呀,老三是见不到他儿子长这么大啰……”

“二伯……”

“行啦!老头子看着你就生气!几年没管,你是越发懒怠了。去去,到还朴精庐去,我收的小徒弟怕还懂事些,让他好好教教你!遗址的问题,留这个臭小子下来够了。”

谢衣抿了抿嘴,不敢再多言,偷偷地跟沈夜交换了个眼神,示意他谨言慎行,便转身走了。

“你姓沈?北京人?”俞孟海问。

“是。五年前来过杭州一次,参与了通天工程中河沿岸的文物挖掘。”

俞孟海摸摸胡子:“嘿,这下倒让老头子想起了,那年也是这么个姓沈的小子,打北京来的,心高气傲,鼻孔朝天。哪晓得是个旱鸭子,当时一脚摔进印社的池塘里,还是谢老三把他给捞上来的呢!”

 

还朴精庐在印社西面,因岩为扃,穿竹作径,另成一格。自创社者吴隐构屋以来,已是经历了一甲子的春秋,檐上屋瓦间的青苔与蓬草,不知衰荣更迭了几度。日光由小漏窗泻下一两绺金丝,谢衣站在院中,隐隐听得隔壁遁庵屋后潜泉滴沥潺湲。泉声风声草木声,交织缠绵。恍惚间似乎还能看到幼时的自己在这儿嬉戏玩闹,无忧无虑。

可惜岁月蹉跎,光阴如梭。转眼白云苍狗,物是人非。

“喂。你杵在院子里干嘛?”忽来清朗的少年音打断了谢衣的追忆,他闻声望去,正是俞孟海的小徒弟,倚着廊柱叫他。

“呵,又见面了。还未请教小友姓名。”

“禺期。”他那双尚带稚气的大眼睛转了转,瞥向谢衣的手,“我常听师父念叨起你。”

谢衣苦笑:“是常在骂我吧。”

“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禺期皱了皱眉头:“师父说当年你被打折了手。可一双手养到现在也该好得差不多了,为什么要荒废篆刻?他提及你总免不了天赋二字,少见他这样夸人的。有这样的天赋而不珍惜,真是浪费!”

涉及往事,谢衣神色微动,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唉声叹气自怨自艾,这就是师父心心念念的侄儿?难怪老爷子看到你就生气。如今既重新踏上了印社之地,那得遵守印社的规矩。你要是还会篆刻,就握起印刀,拿着石章,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到底够不够‘天赋’二字。”

战书下得干脆利落,气势沛然,但谢衣依然不为所动,语气平淡沉静:“你年纪尚小,这世间纷繁复杂,远非你所想得那样简单轻易。而我决定放下的事,便不打算再回头。”

“是,我是想得简单轻易。”少年目光澈然,犹如潜泉之水,“喜欢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要什么就去争取什么。哪里需要瞻前顾后,犹犹豫豫,活得这么不痛快?至于你,别以为我年小,天真得懵懂无知。分明自己心里还惦念着那些石头疙瘩,来谈什么放下装什么洒脱?”

“喜欢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要什么就去争取什么……呵,倘若喜欢了不能喜欢的,想要那注定得不到的,又该如何?”

“这……”

他言语切切,饶是禺期一时也没了话。谢衣背过身,摇了摇头,院落间有清风拂过,愈觉清冷难耐。

有些苦涩他只能一人咽下,而有些秘密,也将深深埋藏于心底,直到带进坟墓。永不见天日。


—待续—


PS:因为非本地人,为防出错,劳友人冒雨去了趟西泠印社取景……

具体细节由于年代缘故不可细考,如有疏漏请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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