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蓑笠翁

一条咸鱼 偶尔翻身

 

【古剑二/沈谢】石头记(三十)

三十


水利局跟他约好了下周三上午十点,几个来自不同省市的领导都会被调派过来一同视察商议。这多半是谢衣最后一次机会——将自己的理想与使命推向世所认可的正轨。

他得带着沈夜一块儿去。

雨堪堪停了,然而天还没有放晴。阴沉沉的云依旧积压在山顶,似乎随时等候着下一场狂风暴雨。夏季遇上如此天气,虽晒不到火辣的日头,却也极为闷热难受,衣服都黏糊糊地粘在身上,捂出一层薄汗。沈夜在谢衣的掌心里摸到了这样的汗,因为热,或者因为别的什么,他的脸微微发红,看起来健康而有生气。

那双冒着汗的,暖烘烘的,修长而有力的手紧紧回握住沈夜的手,十指扣在一起,像合上的拉锁,严丝合缝。

爱,兴许是世间最有趣的调味剂,它可以将一切乏味无聊增添出别样风情,使每一寸时光都温柔得几乎一触即破,又萦连着扯不断的千丝百缕。他们俩就那么牵着手呆坐,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觉得哪怕对方有一根头发丝被风吹动了,也如同是在自己的心尖撩拨着涟漪。

两个三十多岁的大老爷们,两个顶聪明优秀的人,谈着这场成熟、且又不成熟的恋爱,旁人看了会发笑,他们心底也在发笑。然而真正的爱情从来都不可笑,无论经历了多久,它都仍恍如蹒跚学步的孩童一样笨拙与认真,毫无技巧。或者说,赤诚就是唯一的技巧。

院子里半干的水泥地蓄着几滩小水洼,边缘涸出一圈青泥,偶有零碎的落花轻轻飘浮其上,翠翠蹲在一旁,低头盯着自己模糊的倒影,猫爪好奇地戳一戳水面,尾巴摆钟似的扫来扫去。谢衣看它玩得高兴,转头问沈夜:“小黑呢?”

小黑是沈夜之前捡到的八哥,名字也是沈夜起的。

想起那只整天冲他笨蛋笨蛋叫着的混鸟,沈夜忍不住冷哼一声,说:“伤好便飞走了。”

谢衣笑笑说:“到底还是野惯了的,本是山里来,也合该回到山里去。”

沈夜却说:“兴许它会再来。”

说起鸟,往年一到秋初霜寒的日子,就有成群结队的鸟飞来南方过冬。它们千里迢迢地迁居异乡,筑巢觅食,如此规律、自如,习以为常。但无论是鸟儿还是人都很清楚,温暖并不会让它们永驻于此。天空是旅途,彼岸是归宿。待春季来临,那一群群候鸟又将重新飞往遥远的故乡。

谢衣觉得他话里意有所指,但沈夜神色自若,双目澄清,并不像有心事的样子,掌心间交互的温度也是真切的,不容他去怀疑。

其实沈夜的确是在担心。

他来杭州快接近四个月了,当初自作主张地过来,只说是出单位的公差,没有跟谁讲明。如今预计回返的时间早已超过,几次申请了延期才能拖到今天。但这样下去总归不是长久之计。正如谢衣所打算的那样,通天工程他不能不参与,因此必定要在下周三将这桩要事了结了,方可安心回北京去,然后再向学校提请调派杭州的任务。

为了提前预备,早在半个多月前他就写信寄给家里,至今却未收到消息。老爷子的性格他是知道的,没道理在这种事上置气。沈夜心里起疑,不过顾虑着谢衣肩上还压了担子,只字未提。

谢衣也不是傻子,大抵总能觉察到些,不曾说破罢了。

他们就这么各怀心事地继续呆坐下去。

没成想过了两日,那只八哥果真又飞了回来。

它停在窗沿边,直棱着脑袋,哇哇乱叫。门前那颗老松被风吹下的树籽或像花簇,或像碎鳞,稀疏地落在它脚下。谢衣抓着一小把米粒从厨房出来,甫一摊开手掌,小黑便欢喜地凑过来啄食,亲昵得全然不怕人。这时有束微光随之悄然淌泻进他的掌心,照亮了暗白的米和手上细小的纹路,谢衣抬起头,只见被山野茂密杉木与樟树所遮蔽的天空露出水池般大小的一块,宛如少女披了青纱,沉静薄怯地掩坐着,而层云之间所透出的熹芒,便是青纱下遮藏不住的雪肤金镯。

过于灿烂的阳光极少引人赞美,反会因燥热徒惹嫌厌,所以永远是这样压抑着愁云细雨的,如少女般柔弱的光方会得受爱惜与垂怜。正如世人总是惯于歌颂难得与失去,一切美好也唯有在破碎不复时最显珍贵。

晨霜朝露之短,月华星流之耿,雾绡烟縠之稀,相逢别离之苦。

他又怎会不知。

 

“……《宋会要辑稿》中记载道,文思院上界修造案承行诸官司申请造作金、银、珠、玉、犀象、玳瑁等应奉生活文字。下界修造案承行诸官司申请造作绫、锦、漆、木、铜、铁生活并织造官诰、度牒等生活文字。宋孝宗淳熙十四年,文思院一岁可合织绫一千八百匹,用丝三万五千余两。止蒙户部支到生丝一万五千两或两万两止,可织绫八百余匹。每遇大典礼,恩赏、出给告命拥并,遂行陈情,用杂花棱纸,乞岁支生丝三万两,织造绫一千五百余匹……光绫罗织造就有如此数目,更不用提金银玉器此类物件,无一不需舟车鞍马之劳,绝非单靠舟不得通,车马转侧无所容的街衢便足以运输。”

“所以你因此认定文思院定然临近河道,也因此推断中河上游河床就是文思院的遗址?”

“不独我一人。”谢衣将厚厚一沓文献悉数搬上台子,“这里是搜罗的各家有关文思院地址的考录,再经由五年前的实地发掘,更能确定具体范围。如果可以,希望诸位尽快请考古队对该区域进行抢救性挖掘。”

“等等等等!”其中一位领导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你的意思是……咱们开工前还要先搞好考古发掘?这位小同志,考古开工动辄一两年,往少了那也得起码四五个月,你是拿工程进度开玩笑吗?!”

“不做发掘就贸然开工,那才是拿工程进度开玩笑。”

“你——!”

“好了好了。”另一位说,“我们来这里是议事,不是吵架。听他把话讲完。”

谢衣点点头,沉了口气,说:“目前而言,旧有中河一段的施工图纸必须全部作废,等到考古队测量出遗址大小和深度之后,根据考古队所给方案重新规划该段工程。”

众人面面相觑。

“这……恐怕不妥吧。”

“这是唯一的方法。不仅是考虑到遗址保护,更是攸关中河河床土层现况。无视文化层变动,直接在河泥上打夯定基,想必各位水利专家亦然清楚可能的后果。”

又有人说:“事关重大,对于遗址的事我们知道的也少,你也毕竟不是专业研究考古的。这样吧,你把那个沈夜一同叫来,咱们,还有叫上文管会和省政府的人,再好好商量商量。”

“是呀,那个沈夜呢?不是和你一块儿的吗,他怎么没来。”

谢衣说:“他来不了。”

“来不了?去了哪里?”

谢衣说:“在火车站。正要回北京。”

我得回去。沈夜说。

他手里捏着一份电报,用力捏着,捏出一道道褶痕,染着斑斑汗渍,使得这份电报看起来已经很旧。但它是上午才刚寄到的,只是一寄到就布满了旧物沉甸甸的分量,重重压在心头。

沈老爷子病了。

一种叫心源性脑梗塞的病,病得很急很重。

沈夜挂电话过去问的时候他还躺在医院里,妹妹在电话里抽抽搭搭地说,说他身上插满各式各样的管子,说他昏沉不清毫无知感,吃不了喝不了,说他两天里就瘦成了皮包骨头认不出模样。妹妹哭得伤心,将整桩事都哭碎了,凌乱得拼不出清晰的形状,让人手足无措。

他到底还是沈家的儿子。那个临行前还印在脑海中严声厉色,不动如山的老顽固,却仿佛一夕间凋尽了所有生气,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行将就木的老头子。

事情总是来得这样突然又匆忙,好似上天随意给你开了个巧合的玩笑。

谢衣说:“他确实来不了了。抱歉。”

“竟然出了这样的事……”大家有些唏嘘。

“今天十一点的火车,可惜你也赶不及送他了。”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十点四十分。

谢衣鞠了个躬,再次对他们说:“抱歉。”

然后他就转过了身。


—待续—



说一点废话……

文里出现的考据资料,有直接引用的我都会在文中标注史料出处。比如《宋会要辑稿》。

只取用了客观数据和事实,没有引用具体语句的,不再特意标注出处。(毕竟不是写论文:P)

另外文章本身内容是基于资料的湖绿,请不要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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