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蓑笠翁

一条咸鱼 偶尔翻身

 

【古剑二/沈谢】湘西烟雨(三)

花儿是摘来送给一个特别的人。

那天沈夜在山上采药,山路泥泞湿滑,很不好走。他一路趔趔趄趄着爬到流月溪的尽头,又累又渴,便弯腰去舀水喝。溪水尽头人迹罕至,悄怆幽邃,惟有一些山兽鸟雀偶尔经过。

他却在那边遇到了一个人,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正在溪水边洗头。长而黑的头发宛如漆黑的水藻绵延在溪水里。玉一样的手指正不紧不慢地梳理着那头长发。她边洗边轻声哼唱着,调子婉转悠长,像山涧中最清脆的鸟鸣。

沈夜在不远处看着有些发愣,不知道是该躲还是走,而姑娘家却已经先一步发现了这个不速之客,把湿漉漉地长发拧起来,转过头去看他。

那是一张美丽而疏然的脸,略带着不见日光的苍白,却比他所见的任何一个女子都要好看。然而无论沈夜怎么去想,也记不起这个人。流月村不大,村里的人他即便说不全名字也认得全模样。可是这个女孩子,他确实是一丁点儿的印象都没有。

于是他问道:“你是谁啊?”

小姑娘觉得有些好笑,说:“你在暗处偷看我,我还没问你是谁呢!”

沈夜反应过来,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背过身去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采药路过而已……这里平时,都没有人的……”他隐隐听到背后有轻轻的笑声,更加不安了,心慌意乱地去踢脚边的小石子儿。

“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反过来问他。

“沈、沈夜。”

“沈夜……”她细细地品嚼着这个名字,好像要把它深深地刻在脑子里似的。沈夜被叫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问:“你、你又叫什么名字,是流月村的人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当然也是流月村的。至于名字嘛……你刚刚偷看我洗头,我自然不可以随便告诉你。”她把头发撩到身后去,拾掇了一下衣服,对沈夜说:“行了,转过来吧,老背着说话多不好。”

沈夜闻言,慢吞吞地挪过身,头还是低着,脸颊上红扑扑的。那个女孩子就坐在溪边的圆石上,穿着一袭松绿的素棉袄裙,裁剪得很是妥帖细致,湿漉漉的长发耷在背后,肩头的水印子洇化开一小团虾灰色。那张清清冷冷的脸犹如一块白玉,就连笑起来也是极淡的。她像从没见过外人一样地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沈夜,沈夜被她看得很不自在,刚想开口,忽的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山雀,在溪边啄了两口水,完了又像是对沈夜背上的药篓有了兴趣,停在篓子边上,支楞着毛茸茸的脑袋。

沈夜动了动想把它赶走,这时女孩子冲山雀招了招手,小家伙竟听话地飞过去,在她手边转悠了一会儿,便扑棱着翅膀往远处群山中去了。沈夜吃了一惊,问:“它怎么听你的话?”

“这个嘛,花木鸟兽都有它的灵性,你用心去听,自然也能体会到它们的喜怒哀乐。”她想了想,又说:“不过既然山雀留心了你的药篓,也一定是有它的缘由。那个,能给我看看吗?”沈夜心里有些奇怪,但还是把篓子给她递了过去。今天山路湿滑,只采了一些夏枯草和青蒿。她拿起几株放在鼻下认真地闻了几下,摇了摇头说:“这青蒿不好,香气这么淡,怕是已经衰了。还有这夏枯草,要选果穗子大的,摇起来最好还带响儿……”

她絮絮地讲着,沈夜默默地记着,溪水潺潺地淌着。山林间的日光慢慢地从肩头滑进衣褶里,树荫也跟着日头悄悄换了方向。风干的长发在少女的背上发出淡淡的草木清香,很是恬静美好。

除了沈曦和谢衣,沈夜还从没跟别人说过这么多的话,但他却也再没感到别扭和拘谨,这种相遇像是上天安排好的。而这个似乎懂得许多东西的漂亮女孩儿更让他从心底生出一丝敬意来。就这么说着,刚才那只山雀又摇翅飞了回来,落在小姑娘的裙裾上,冲她叽叽喳喳地叫。她反应过来,抬头看了看日头,站起来说:“时候已经不早,我要回去了。”

沈夜见她准备要走,下意识地叫住,踌躇了会儿,还是嗫嚅着说道:“那个……我以后还能再来找你吗?”

小姑娘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怔了下。沈夜连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妹妹……小曦她,从小身子骨就不好,每回一下雨受潮就咳嗽发热。你懂得多,我就是想请你教我再认一些草药……我、我就是这么一说,你不用太放在心上的。”

长发的小姑娘犹豫了下,想了想,还是点点头,说:“行。那你改日拿一束花放到村口的马头墙根,我见到了花,就出来到溪边去找你。到时候,你自然也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了。”

 

夕阳薄吐出最后一片光,沉没在黛青色的群山之中。长长的炊烟腾起来了,空气里都是暖融融的饭香味儿。谢衣呆在渐渐暗下来的屋子里,也不觉得饿。被婶娘打狠的屁股还疼着,他只得趴在床上,吃力地伸长胳膊去点灯。试了几次,浑浊的灯油总算燃起来,晕出一轮昏黄的光。他瘦小的影子被黯淡的灯火拉得长长的,黑糊糊的,看着有些张牙舞爪地贴在墙上。房门被婶娘从外头栓死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见他自己轻轻的呼吸声。

谢衣忍不住有些害怕,那些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乱七八糟的唬人话一下子都噌噌往脑袋里冒。他从床上小心翼翼地爬起来,想去推窗。谁知谢婶娘竟连他的窗户也一并销死了。所幸楔子年岁老了有些松动,他使了些劲,推开一指宽的缝儿。谢衣趴在窗户边,看着外头。天空逐渐转成苍蓝色,阴阴沉沉,今夜没有月亮,星光怕是也不会有了。这时候,从远处飞来了一只喜鹊,跳了两下落在窗框前,薄薄的羽梢上似乎还沾着天际的绀青。

这对正百无聊赖又寂寞无依的谢衣来说自然是个大惊喜。他赶忙拿起床头的碗,里头盛着几个婶娘做给他的蒿草粑粑,已经有些放凉了。他掰开了搓成一个个小面团,从缝里递过去。喜鹊低头啄了两下,又冲他叫了一声,看上去对这顿晚饭很满意。谢衣撑着脑袋笑起来,顿时也不觉得哪儿疼了,眨巴着眼睛问:“你是从哪里来的呀?有没有名字啊?”

小鹊儿自顾啄着吃食,他看了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恍然道:“噢,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住在那棵凤凰木上的。唉,你这小家伙,今天可是把我害惨了。”他用指头轻轻地戳了一下那颗小毛团似的脑袋,“看你那么爱吃蒿草粑粑,就叫你阿蒿好不好?”

阿蒿又叫了一声,忽然就振翅飞走了。谢衣惊呼了一声,只来得及望着它往远处飞去,羽翅慢慢地与天色融为一体,再也看不见了。他刚失望地耸拉下头,猛地精神起来,甚至比见到那只突如其来的喜鹊时还要精神。

街角那边出现了一个身影,天那么暗,看得很模糊,但谢衣一眼就认出那个再也熟稔不过的背影了。那是沈夜,他正一步一步地往村口走去。谢衣欢喜得要命,又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来,只好压着声音冲那个方向喊:“阿夜——阿夜——”

然而声音果然还是不够大,沈夜没有听到。见人就要这么走远了,谢衣心里着急,探着身子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挤出去。可是窗缝儿实在太窄,伸手都费力,他折腾了半天,只把窗棂拍得闷响,沈夜连头都没有回。谢衣只能就这么看着他慢慢地融进了夜色里,就像那只消失在天际的喜鹊一样,眼睁睁地看着,束手无策。

而天,终于完完全全地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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