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蓑笠翁

一条咸鱼 偶尔翻身

 

【古剑二/沈谢】湘西烟雨(七)

沈夜抓过谢衣的手,力气大得把那袋子萤石都摔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谢衣低呼一声,想去捡,却被一把拉了回来。“你的手,是怎么回事?!”沈夜紧蹙着眉头厉声问他。

那双手的手心手背,甚至是指尖都布满了细细的伤口,有些看着是划伤的,有些像是被磨破的,好好的手被弄得青青红红,还在往外渗血,颇有些惨不忍睹。沈夜知道这绝不可能是刀子嘴豆腐心的谢婶娘打的,可就算是调皮贪玩的谢衣,沈夜也从没有见过他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没事啦,阿夜你不要大惊小怪,我就是来的路上一不小心跌了一跤,蹭破了点皮。”谢衣一边撑着笑颜解释着,一边不留痕迹地把自己阴影里藏。其实不仅仅是他的手,他的双腿也伤得厉害,脚踝和脚掌火辣辣得疼,腿肚子也在微微抽搐。但这些他都不能跟阿夜说,一点点都不想让阿夜知道。

沈夜的生命实在是有太多的苦痛与哀恸,沉重得压得这个少年几乎喘不过气来。谢衣只是希望能给他孑然的世界带来一点的欢笑与温暖,给他灰暗的生活点燃一豆微小的光明的火种。而他们的生命其实早就已经牢牢拴在了一起,谁都无法离开谁。伤痛在暗处默然地烧灼消弭,留给对方的,只有温暖与光明。

但谢衣这样的解释显然不能令沈夜相信,他又问:“喔?那你这些石头又是从哪里来的?”“石头都是我从湖边捡到的。啊呀,阿夜我真的没什么,这还比不上我从树上摔下来的时候疼呢!”谢衣说着,咧开嘴,用舌尖舔了舔虎牙的豁口,“嘿嘿,说起来牙齿果然又长出来了,不过就冒了个头。我说嘛……”

“行了。”沈夜阴着脸,重重地叹了一声,从衣角上撕下一条布,把谢衣的受伤的手缠起来。与语气不符的轻柔力道细心包扎着每一道伤口,他又实在想不明白谢衣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有时候沈夜会忍不住觉得这个总是黏在他后面的小鬼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偷偷地长大了。比起欣喜,他更多是彷徨无措,仿佛是一直紧攥在手里的风筝,突然就被风吹走了,吹得很高很远,渐渐消失在视野里,而他手中只剩一根无力的断线。

沈夜把掉在地上的萤石拾起来,揣进怀里。谢衣眨了眨眼睛,说:“这个石头会一直发光的,就算在白天也是,只不过没有晚上这么亮。你把它放在小曦的床头就行了,五颜六色的,可好看啦。”沈夜问他:“你这些天就在忙活着去找这些?”谢衣支支吾吾地说:“唔,也没有,没有费什么心思……我就是那天在湖边闲逛,看到水底有几块石头莹莹发光,就捡回来看看。”

“谢衣。”沈夜把他扳过来,对上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睛,“你从来不擅长撒谎。”他冷冷地说:“老实告诉我,这些石头到底是哪儿来的?”

谢衣没有回答,他的神色平静下来,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心虚与窘迫都没有。“……我不能说。”他用那双受伤的手轻轻握住沈夜,“只有这件事不行。阿夜,你也要把它们放好了,不能对别人说起。”他说得很认真,认真得沈夜感觉满肚子的气碰上了个软钉子,顿时就提不起来了。

“好了,我不问就是了。”知道谢衣犟起来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沈夜也不再强求,转而对他说:“走,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谢衣愣了一下,他的脚还痛着,正想送走了沈夜自己一个人慢慢挪回家。他局促地往后退了一步,刚想要婉拒,沈夜却像是早看出来了,转过去,背对着他半蹲下身,说:“上来。我背你。”

见谢衣没有动作,他皱着眉催促起来:“快上来,别婆婆妈妈的。”谢衣只好犹豫着上前,小心翼翼地攀上沈夜的背脊,双手搂住他的肩颈。谢衣个子小,身子骨也轻飘飘的,即便是比他大不了多少的沈夜背起他来也不甚费劲。湿润的夜风带着些微的凉意,谢衣不禁把整个人都贴在沈夜的背上。

那个晚上的月亮格外得圆满明亮,皓白的光镀亮了整条石板路,沈夜背着他,一步一步朝着月光的方向走去。他走得很慢,却很稳。硕大的月盘似乎就挂在吊脚楼的檐尖儿上,倾泻着流光,冷漠而慈悲地在黑暗里照耀他们前行的路。

 

一直走到路口,沈夜停了下来,掂了掂伏在他身上的谢衣:“喂,醒醒。别在我背上睡着了。”“我才没有……”谢衣用柔软的脸颊蹭了蹭他的背,含含糊糊地说着,忽然有一瓣花飘下来,落在他鼻尖上。

那是一瓣鲜红的花,比山头那棵叫阿朱的杜鹃树开的花还要红。谢衣好奇地抬起头来,眼前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凤凰木。但这株凤凰木又与他印象中的不大一样。那总是苍翠的树顶,竟染上了一抹鲜红,艳丽得犹如黄昏时天际火烧般的晚霞。

“那是……”谢衣喃喃自语着,从沈夜的背上跳下来,走过去,把手贴上凤凰木粗糙皲裂的树皮,抚摸着它那一道道深深的沟壑,似乎是在感受这棵老树古老而富有生机的韵律。“它开花了……我竟从来都不知道它也会开花。还开得这样好看……”谢衣很高兴,一下子也不觉得哪里疼了。而在欢欣的同时,却也打心底生出一丝敬畏来。

他自小就跟花草虫鸟鱼兽打交道,自以为熟悉这山林沃野间的每一个生灵,知道它们爱吃什么,爱住哪里,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结果。但也总有太多他料不到的事。譬如那只倏忽而逝的喜鹊,譬如这株蓦然开花的凤凰树。

或许生命它的玄妙动人之处就在于这变化万千,捉摸不定的轨迹。谁也无法预料,谁也不能掌控。

看着谢衣痴痴地望着那一树如火的凤凰花,沈夜心里也像是被塞进了一个火把,暖融融的。“据说在满月的晚上,在凤凰花下许愿特别灵验。”他说着,走过去站到谢衣旁边,跟他一起抬头看那在银白的月光下静静飘落的红花。它们落在青石板上,落在盘虬的树结上,落在谢衣的发旋上,落在沈夜的肩头上。

谢衣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沈夜拉着他的手,也默默地许了个愿。都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他们就心照不宣地没有问对方。这于是也成了两个被永久埋葬在凤凰树下的秘密,在那之后的漫长的岁月生根发芽,又最终与凤凰树一起衰老枯朽,无声地埋没在时间的灰烬里。

他们俩靠着树坐下,夜深了,月亮升到更高的地方去了。谢衣却不怎么想回家,他倚着沈夜,嘴里呵着气,懒懒地一动不动。沈夜怕他着凉,解了外褂,把两个人一同裹起来。褂子单薄得很,但两个人这么依偎在一起却也不觉得冷。谢衣昂着脑袋,漫天的星辰似乎都倒映在他的双眼里。

“星星……离我们到底有多远呐?”他呢喃着,像是在问沈夜,又像是在问自己,“就算爬到山顶,星星还是在那里,一点都没有变。婶娘说每一颗星辰代表了地上的一个人,星陨了,就说明有人死了。可是天上的星星有那么多,比流月村的人多多了……”

“那是因为山外头还有好多人。”沈夜解释说。

“山外头?”谢衣扭过头来看着他,“山外头是什么样子的?也有很多很多跟这里一样的村子吗?”

“有……山外头不仅有很多其他的村子,还有城。”

“城……?”

“嗯,城里头有好多好多的人,比十个流月村的人还多。满街都是商铺和楼房,花花绿绿的,什么都有……”沈夜把从沧溟那里所听到的都细细转述给谢衣听。这些新鲜的事物不仅谢衣从没有听闻过,恐怕村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是闻所未闻。谢衣屏着呼吸认真听沈夜慢慢讲,一点点的困意都没有了。

喧嚣宽阔的柏油路,会跑的大铁皮箱子,贴在橱窗上的招贴画,穿着旗袍露出小腿的女人……那是一个他从没有接触过,甚至连想都没想过的全新世界。在同一片浩瀚的星空下,叠嶂的群山竟能分割出这样截然不同的两个天地。谢衣第一次感受到他们是如此的渺小,就犹如被银河隔开的星辰一样,相望不相知。

“阿夜。”谢衣吸了吸有些发红的鼻子,问:“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你去过城里吗?”

沈夜摇了摇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至于谁嘛……这个不能说。就像你那些石头是怎么来的一样。”

谢衣轻哼了一声,也就没有再问。

夜晚,流月村都睡去了,没有灯火,只有星光与月色。凤凰树下的孩子还醒着。他们的思绪已经跟着风跨过崇山峻岭,掠过江流湖海,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犹如蒲公英一样,离开故乡,在远方落地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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