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蓑笠翁

一条咸鱼 偶尔翻身

 

【古剑二/沈谢】湘西烟雨(十七)

最后一抹残霞从天边消敛了,暮禽掠过暗沉的群山,向远方归去。是夜。没有月的黑夜。静谧的山中没有一丝虫鸣,惟有寒鸦停在老树的枝头,支楞着脑袋,警惕地四处张望着。

山麓间辟了一条新路,新翻的泥土还冒着草腥味儿,虽说仍是崎岖而颠簸,但较之前的羊肠小径总强上许多。路当中横了几道木栅栏,几个站岗的士兵百无聊赖地倚在那儿插科打诨。

“还真是个鸟不拉屎的破地儿,守了这么多天了,半个人影都没瞧见。”

“可不是吗,虽说是要塞,但这也未免太荒凉了些。”其中一个打着呵欠说道,“这里山势陡峻,哪有人出入。咱们呐,都是听上头的命令,杵在这儿吹冷风。”

“真不知师座是怎么想的,好好的城不去驻,非跑来这不安生的鬼地方帮十一师剿匪。到时候功劳也肯定是被他们占去大半,咱们在这儿挨饿受冻却捞不着什么好处。”

里头年纪最大的一个咳了一声,清清嗓子,说:“行了,都别埋怨了。跟师座那么久了他何尝出过岔子?都精神着点,就算是一只老鼠也不能让它过去!”

话正说着,前方的山道间突然闪起一道白光。伴着引擎隆隆的响声,在山谷间折转回荡。老兵赶紧让人拉起探照灯,耀目的灯光打穿了沉甸甸的黑暗,像白霜一样铺在坡边的老树上。树叶子微微一颤,枝叶缝隙中隐约看到有辆车正摇摇摆摆地往大山深处开过来。

守关的士兵们一下子戒备起来,举着枪,高声喊道:“前面的车!快停下!——”

烤漆的车皮被探照灯打得发亮,晃晃悠悠地在木栅栏前停下了。

“车里的是什么人?!下来!”

车门随即打开了,下来一个年轻男人。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老兵借着光踱到他跟前,拿探灯照了他两下,强光刺得那人不由得眯起眼,漆黑柔亮的眼瞳微微收缩,但他仍是礼貌地笑着望向来人。

守关的士兵喝问道:“前方是禁区,你不知道吗?!”

男人不温不火地回道:“不知道。”

问话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堵了回去,惹人一时语塞。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反问道:“前头明明就该是流月村了,怎么就成了禁区?”

流月村。

听到这三个字时所有人都怔然了一下,似乎从未耳闻过一样。

“……什么流月村?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个男人看上去比他们还要惊讶,一直波澜不惊的眼底仿佛漾开了岁月的涟漪。一月的湘西阴冷湿寒,山里更是漫着经久不散的雾气。他不禁打了个冷颤,嘴里呵出的热气腾出一小片白雾,袅袅地在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中散开。

湘西、湘西,他阔别太久的湘西。

 

深山,寒夜,老屋,孤灯。

女人端着一盏茶送过去,热气从茶杯里冒出来,带着暖融融的清香。她的长官正撑着头坐在椅子上小憩。他睡得很浅,茶盏与漆桌触碰时发出的细微声响都能将他惊醒,无论华月的动作有多小心。

她看到那人慢慢睁开双眼,眉宇间似乎带着一丝淡淡的郁结,然而细看过去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师座,您醒了?”

沈夜嗯了一声,斜眼看到桌上摆着的热茶,问道:“你泡的?”

“属下僭越。”她话是这么说,但脸上却连一点觉得僭越的意思都没有。沈夜早就习惯了她这样的行事,也没有多问,只道:“下次这种小事让其他人来做就行了,既然都升任了副官,也该给自己端端架子了。”

华月在边上没有应声,沈夜看了她一眼:“怎么,不高兴了?”

华月不咸不淡地回道:“是师座让属下端端架子。”

“你倒还是这样的倔脾气。”沈夜轻笑了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人。

“哪里,比不上师座的脾气。好好的大营不去住,非挑这四处漏风的旧屋子。连警备都索性不布置了。”

“这里清静。”沈夜叹着气,端起茶抿了一口。一如既往的不凉不烫,苦而不涩,回甘无穷,是沈夜最惯喝的那种。热茶烘暖了肠胃,他微微舒开了眉间。华月问:“师座有烦心事?”

“没什么,不过是做了个梦。”沈夜说着,眼睛望着窗外的枯树,“梦到了一些久远间的事,还有……故人。”

故人。

这不是华月第一次从沈夜嘴里听到这两个字。然而每一次都藏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仿佛拒绝着任何外人的触碰。这时忽地有一阵夜风吹过,顺着豁开的老杉木板往屋子里头灌。桌上的煤油灯在玻璃灯罩里安然地亮着,却散不出任何温度。华月觉得有些冷,沈夜手上的茶也被吹凉了,但他依旧不紧不慢地啜饮着,思绪似乎已经飘远。

枝头的寒鸦歪着脖子惊叫了一声,扑棱着缁衣般的羽翅飞进了漆黑的夜空里。厚重沉闷的云层缝隙中隐隐透着一道茜色暗光,华月拢了拢襟口,道:“这个天,怕是有一场夜雨。”

话刚说完,传令兵急急忙忙上楼的脚步踩碎了夜里的寂静。

“回、回禀师座……路卡、有情况!”

 

“我说了我不是什么匪军,也不是什么可疑人物。”饶是一向教养良好的他,被这么一再的无礼盘问也快失了耐性,“先前这里确实是有个流月村,我不信这么些年就能让一个村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是没听过什么流月村,可这前头就是禁区,你深更半夜跑山路来这儿怎么就不可疑了?有通关证件吗你?!”领头的上下打量着他,冷声道:“就算你是什么流月村的人,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这个时候来?”

旁边的小兵附和着:“我看他就像是!咱们还是先把他抓起来——”

“我已经出示过证件,你们没有理由扣押我。”男人皱着眉说,“无端拦路搜查,我倒要问问你们在此处设置路卡可有上级的批允?”

“呵,好小子!”守关的军官一抬手,霎时一整排的枪口都齐刷刷地举起来对准了他。“我再最后问你一遍,你究竟是什么人?!”

夜雨下起来了,淅淅沥沥地打湿了枯朽的树杈,落进泥泞的山道里。沈夜走得很急,伞也没有打。雨水沾在毛呢大衣上,凝成一片绒绒的水珠。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虽然说每回遇上雨天他心下总不太好,但很久都没像今天一样,那么慌乱而急躁,总让他回想起那个大雨成江的日子。

一丝赫赤色掺杂在黄浊的泥水里,淌过沈夜的脚边,阻挡了他前行的步伐。他听到了枪响。在不远处炽白的探灯下炸开一片血花,溅在山道边的老树干上,喷洒出一树殷红,犹如当年开得正好的凤凰花。

“……谢……衣……”

沈夜翕动着干涩的唇,四肢猝然间变得冰凉,五脏六腑却火一样地灼烧着。他几乎都听不见其他任何的声音,甚至都听不见自己喊出了那个久远得几乎要被埋进时间尘埃里的名字。

谢衣那双与回忆中一般无二的眼睛闪动了一下,而他什么都还来不及说,整个人便软绵绵地栽倒在相离十三年的故土的雨水里。

夜雨兀自的下着,一月的雨何止是冷,简直要凉进人的心底去了。华月默然地站在后面,即便从未听闻,但在那一瞬间她却清楚地知道——那个“故人”,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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