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蓑笠翁

一条咸鱼 偶尔翻身

 

【金光/温赤】军师与军医(六)

赶在四月末再更一发,顺便提前祝自己生日快乐【。


章六·借刀杀人(中)


“赤羽、信之介……”

岩本辽太郎念出对方的名字时声音都在颤栗,河潮随月而起,掩过那透着怯弱的气息。

他不是没有见过这位赫赫有名的西剑流军师。

相反,无论是两军对垒时的生死交锋,亦或战局胶着下的相持未决,赤羽信之介总是沉稳安然地立于一旁,手中折扇轻摇,尽得谋士风流,不由引他侧目。

但他却从未见过西剑流的军师出刀。

武田已是东剑道数得上的高手,今日身首异处。谋士文臣转眼成了恶鬼修罗,月色与火光交织下的赤羽仿佛自炼狱最深处索命而来,怎能教人不为之胆魄欲裂?

岩本深吸一口气,强稳住心神。事已至此,避无可避,古原河宽三十里,因地处险要,常为战事关隘重地,赤羽虽来得出乎意料,他们也并非全无准备。他举起刀,朝前挪了挪,左右将领随即护住风间久护,大有以命相搏之意。

“赤羽信之介!”他低叱一声,“我知道你的厉害,可就算再厉害,光凭你手下这几个人想要拦阻东剑道大军,哼!痴心妄想!我岩本辽太郎以岩本家的荣耀起誓,今日纵使身死,也绝不会让你等得逞!”

赤羽借着火光扫了一眼敌阵,风间确实有备而来,身边带的都是亲信大将,若想一举在此铲除,着实要费一番功夫。然而——“呵呵呵呵,风间大人。你的部下看起来有些太过急躁了。战场之交,你我也算得上相识多年,何必这般生分呢?”

赤羽放缓语气,手中凤凰刀朱红落尽,泰然拢在背后,一身战意全敛,仿佛真要与他煮酒论英雄。可眼前武田的无首之尸余温未退,触目惊心,风间久护不会信他半句鬼话。“赤羽,不用枉费唇舌了!风间一族的实力想必你很清楚,诡计于我无用!我承认,论机谋,你可堪是东瀛第一人,但论剑法,阁下认为自己能有几成的胜算?一句话——你退,还是不退?!” 

话音落,杀气生。古原河畔顿时一派剑拔弩张,浓云翻搅残月,夜风凛凛,飞沙走石,战事眼看一触即发。赤羽长发殷红如血,随风拂过眉角,异样的森寒鬼魅。“哈,东剑道剑术之高绝本师早有耳闻与亲见,若非如此,也不至让吾主念念不忘。单打独斗我确实没必胜的把握。不过战场之上,武力从来不是唯一。”

“非是唯一,却是关键!” 风间久护道。

“既是关键,那么风间大人难道就不曾疑惑……”赤羽顿了一顿,淡淡道,“为何本师只带了这些兵力?”

“……!”

风间久护急怒失智。放眼望去,赤羽信之介身边不过暗部,杜门、休门等几个部署,他心下一冷,不详的预感如潮水渐渐涌来。不容细思,赤羽漠然的声音再度响起:“或者你真正该问的是——为何本师会出现在此。”

绝密的撤退计划只在一种可能下会暴露。

一种最不愿去细想的可能。

“本师是该叹你的天真,天真得会去轻信他诚心相助。”赤羽接道,“任飘渺何许人也?一个来历不明的异客、一个醉心武道的剑痴、一个不循常理的狂人。欺骗、利用、出卖。堂堂东剑道被他这般玩弄于股掌之中犹不自知,呵,可悲可笑!”

“你说什么?!”

“任飘渺已然投诚,所谓的退路只是他与本师布下的诱敌之计。”

“……哼!胡言乱语!”风间久护怒喝道,“西剑流的宫本总司亡于他手,你们之间是水火不容的血海深仇,任飘渺根本没有与你们合作的理由!他怎可能在此时临阵倒戈?!”

“风间大人还不明白吗?”赤羽微微扬了扬头,露出轻慢的神色,“想是任飘渺当初也同东剑道定下交易契约,但宫本总司私收东剑道之人为徒,早就成了吾西剑流的叛逆。而杀他正是我授予任飘渺的计划。一为除去吾派后患,二为博取贵派信任。还珠楼是唯利是图的组织,还珠楼楼主自然也是唯利是图的杀手。谁的价码更多,谁的胜算更大,一目了然。呵呵呵,东剑道虽将他视为己方,奈何逐利之人立场向来瞬息万变,无筹算的信任终究只是笑谈而已。”

他言之凿凿,一时竟使风间哑然。

“赤羽信之介!你这全是空口无凭的一面之词!”岩本辽太郎见家主脸色发白,忙上前道,“大人不用理会,他是想挑拨离间!休要中他奸计!”

赤羽叹道:“看来还珠楼主的手段委实厉害,连本师也不得不佩服了。那就由在下,再为风间大人献上一点诚意吧……神田。”

声随风至,始终缄默驻守在旁的暗部之首眼中倏然划过一丝冷意,如飞刃拂面,只听得裂帛声骤响,背后所负的剑袋霎时爆裂成片,于月色下凝成一柄寒霜,光华耀目,不可逼视。

“这是……”

切金断玉的宝剑此刻在敌手铮铮而鸣,是绝不容辩驳的证明。风间久护立即心凉了泰半。

“无双!”

无双。天下无双。

怎有可能忘记。怎有可能忘记。

当日剑客一人一剑踏上东剑道,不需言语,单是一身凛冽已然锐不可当。见者无不难忘。

任飘渺就是一柄无鞘的剑。

锋颖毕露,孤绝纵意。不可亲不可近,却能让人不由自主地甘愿折服。也恰恰是这份武者间惺惺相惜,风间久护才会相信他远渡重洋只为求生死一战的决心。

可任飘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一个来历不明的异客?一个醉心武道的剑痴?一个不循常理的狂人?

他几乎一无所知。

 

风间久护深吸一口气,双拳紧攥,青筋似峰峦爆起。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纵使是局又如何?赤羽,谅你巧舌如簧,眼下仍是只有一个问题。”他眉间一蹙,眸中藏杀,刀锋直指赤羽信之介,“你、要如何拦我?”

“哈。不愧是东剑道之主,危难当前还能镇定如斯。”赤羽说着,竟真的朝后退了退。河潮迎风拍岸,漫过足下,冲淡血腥的温热,掀开一片刺入骨髓的冷。

“……时间,算算也差不多到了。”

一阵湿寒劲峭的夜风,一句不明所以的喟叹。风间久护暗暗纳罕之际,一个闪念猝然窜进脑海,骇人听闻,将他惊慑得浑身一震。

东北风,东北风——是东北风!

电光石火的醒悟,弹指刹那的成败。

“众将听……唔!”未及发出的命令混着一口黑血,自腐坏的脏腑猛地溢出,立时喷落尘埃。草木一经沾染随之枯萎凋零。岩本闻声回头,神色大变,正欲伸手去扶,胸口亦涌上一股绞痛,眼前一黑,膝盖一软。再定神时东剑道众人皆已颓败不支,哀嚎着纷纷倒地。

中计!

从一开始河岸上持续不断刮起的东北风便藏着毒,所以赤羽信之介一直守在顺风口未曾挪动,之前的交谈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他们竟浑然不觉地被耗至毒性发作,受人刀俎,愚蠢!简直愚蠢之极!

无尽的懊恼汹涌而来冲上心头,怒火加剧毒血流动,风间又气又急,连点周身腧穴试图暂缓毒性,奈何却丝毫不起作用,脏腑反倒愈加疼痛难忍,气海滞涩不行。他脸色发青,俯首又是一口黑血。

岩本见状,抖索着惨白的嘴唇哑声斥道:“赤羽信之介……你、竟敢下毒……卑鄙……”

“错了。”赤羽道,“这不是毒。而是蛊。”

“蛊……?!”

“源于苗疆的特殊毒物,与寻常药毒截然不同。由神蛊温皇特制,非他不能解。诸位无需枉费力气了。”

“神蛊……温皇……”风间沉重的眼睑微微翕动,“这是何人……”

“本师忘了介绍,神蛊温皇乃是吾西剑流新任的军医。此蛊正是他为你们所精心研制,这种噬心蚀骨的滋味不知阁下是否满意呢?” 

“……唔!”

“呸!”风间身前的兵卒啐血咒骂道,“赤羽信之介……你,真是无耻!不敌吾主……便使出暗中下毒这样下三滥的手段……让世家、蒙羞……你根本、根本不配做一个武士……呃!”

刀快不及眨眼,顷刻杀人夺命,神田京一冷冷抽出染红的锋刃,背身收刀入鞘:“赢不了就口出狂言,终究只会,悲哀。”

“哼……他说得不错。”风间缓了口气,擦去嘴角污血,拄剑立身,“赤羽信之介,我一向敬你之才,以武士之礼相待。是我看差了眼,谁能料想你会行此小人步数……奸诈狡猾,有违武士道,实乃武者最大的耻辱!”

“武士追求义勇仁礼,而军师只追求绝对的胜利。”赤羽回道,“赤羽信之介首先是西剑流的军师,其次才是一名武士。为求胜不择手段又如何?若死守仁义,拘泥小节,反倒显得痴愚了。成王败寇古来同理。战场唯有胜负,哪来对错。”

“好一个成王败寇!好一个西剑流军师!你真以为能亡吾东剑道吗!”

“呵,念在末路,本师不妨再告知你一件事,你眼前所见之人寥寥无几,是因西剑流其余各部早已奉我之令分头袭击尚未撤退的东剑道残党。赤羽信之介要的,从来不止是你风间久护的命,而是整个东剑道的覆灭!”

他语意冷冽,长袖一挥,凤凰刀铿然落地,直直钉入对面松软的泥土。褪尽火焰的刀身雪亮如冰,清澈照映出枭雄即将倒下的巍峨身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风间久护不禁仰天大笑。

五脏俱废,七窍流血。毒气攻心,无药可救。

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他征战数十年,从未输得如此彻底。输了性命,还要输去整个东剑道。不甘!不甘啊!满腔怨愤,如之奈何!

“风间久护,你既曾敬赤羽是武士,赤羽亦以武士之礼回敬。”残月重隐云后,远处鹧鸪声啼,犹如哀魂挽歌。

赤羽信之介一字一句道:“你,切腹吧。”

 

辰时三刻,一室药香。

桌上只有一盘棋,一壶茶,两盏杯。冷冷清清。极其细微的血腥味顺着卷起的帘幕飘入屋内,屋主撩袖抬手,向对座的杯中添满热茶。

来者盘腿坐下,瞟了眼袅袅腾起的茶雾,道:“你料定我会来?”

“以赤羽大人之能,区区一个东剑道当然不在话下。温皇要做的,只剩扫榻静待军师凯旋。”他端起杯盏,恭贺道,“一杯清茶代酒,为赤羽大人接风洗尘。”

赤羽并不喝他的茶,转而随意指了指那盘下了一半的棋,道:“自斟自弈,神蛊温皇好雅兴。”

温皇道:“闲来无事,消磨时间。”

赤羽问道:“与自己下棋,也会有胜负吗?”

“哈……”温皇笑道,“局开便有胜负,否则岂不是无意义了?”

“那温皇此局可有筹码?”

“逸趣所至,并无筹码。”

赤羽道:“无筹码的局,同样无意义。”

“嗯……”

见温皇沉吟不答,赤羽缓缓摇起扇子,散去面前朦胧白雾,又道:“本师今日看你,好像有那一分的不同。”

“怎样说呢?”

“茶香四溢,却掩不了染过血的戾气。”赤羽道,“此番顺利围剿东剑道你功不可没。医毒双全,本师该对你刮目相看了。”

“多谢军师大人抬爱。”温皇谦恭地弯了弯腰,“雕虫小技,能为西剑流效犬马之劳,在下不胜荣幸。”

“呵……”赤羽目光微移,自手边棋盒中拈起一枚黑子,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楸枰,“神蛊之毒名不虚传,狠辣毒绝,令东剑道片刻溃不成军,本师亦要忌惮三分。因而吾不由暗暗反省,让一身绝艺的神蛊温皇留在西剑流,是否太过屈才了?”

“军师大人此话,在下不解啊。”

赤羽反问:“是不解,还是不辩解?”

温皇长叹一声,道:“唉!军师大人是在逼我了。先前出言让在下制毒杀人,现在又反过头怪我心狠手辣。温皇一介布衣书生,原就与世无争,只求一地安身立命而已。眼下人也杀了,仇也结了,赤羽大人这时要过河拆桥,不是将我往火坑里推?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哼哼哼,想不到温皇如此贪生怕死,倒教本师意外了。”

“贪生怕死人之本性,既非圣贤,温皇自不例外。”

“那阁下大可放心,入吾西剑流,便是西剑流的一员。本师怎会过河拆桥,出卖同伴?”赤羽言罢,垂目落子。黑白两军纵横于方寸之间,是另一场无硝烟的厮杀。

“能有赤羽大人这句保证,温皇心中甚慰。”他舒开眉宇,好似放下一块大石,又问,“说来,东剑道之主现下如何?”

“死了。”赤羽道。

“嗯,可惜了。”

“可惜什么?”

“我听闻东剑道风间家族的剑术独步天下罕逢敌手,正是凭此开创了东剑道一脉。一代高手如今身死,剑招终成绝响,引人唏嘘啊。”

“那么如果我说……风间一族尚未断绝呢?”赤羽神色一动,端起已散尽热雾的茶盏,眸底是难测的深沉。温皇执扇的手微不可见地停了一下,提醒道:“茶冷了。”

“冷茶别有滋味。”赤羽呷了一口,然后道,“吾这次来是为向温皇借取一物。”

“噢?何物?”

“一只……”那小小的一泓茶水在瓷白的杯盏中随声曳开縠纹,“蝴蝶。”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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