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蓑笠翁

一条咸鱼 偶尔翻身

 

【古剑二/沈谢】湘西烟雨(二十四)

留声机兀自转着唱片,细致而沉静的奏鸣曲在黑夜中流泻。那是华月最喜欢的《月光曲》。沈夜平日不怎么爱做这些附庸风雅的事,他本自认不通音律,而此时那悠缓绵长的乐曲却似乎真的在他心上升起一轮明月,皓白雪亮的华光霎时间照彻了这无边长夜。

他的指尖挑过一绺谢衣的长发,慢慢地放在自己的唇边。乌黑的青丝在灯火下被烘透成金棕色的流穗,柔软得似乎还带着书墨气。

“你所指,是这样吗?”沈夜俯首问。

谢衣笑了笑,说:“这难道是军队的礼节?吻发礼,我倒是第一次听说。那也兴许是我会错了意。”

“哦?你会错了什么意?”沈夜又凑近了些,谢衣几乎可以看清他蜷曲的眼睫和深沉的虹膜。如今的沈夜和他记忆中那个儿时的玩伴似乎大相径庭,又似乎如出一辙。昔日少年的身骨如今已完全长开了,英挺俊逸,器宇轩昂。然而不变的是常蹙的眉间,好像总是锁着许多他看不见的愁闷和冷寂。

谢衣不由得伸出手,轻轻抚平了他的眉头,指腹擦过沈夜眉梢的燕尾。他湿润的吐息拂在沈夜耳际,带着陈酒和春草的气味。

“我以为你喜欢我。”他压着声音说道,“就像婶娘说的那种喜欢。见不到的时候,会生一种浑身难受的病。”

沈夜的手扣住谢衣的腰际,收紧了带到自己的怀里,抱住了他。《月光曲》滑向第二乐章,瞬息间的变奏犹如躁动的柔情,一丝一缕地撩动着心弦。沈夜微凉的嘴唇擦过他温热的脖颈,耳垂,随后是薄弱的,颤动的眼睑。

那仿佛是一点火星,但凡是被触碰过的地方都在滚烫地、热烈地烧灼着。谢衣觉得自己有些昏沉了,但他此刻又是如此的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清醒地认识着自己埋藏了十三年的,最心底的感情。

他听到沈夜低声说:“你想的没错。”

然后沈夜终于坚定地吻住了他的唇。

玻璃灯肚里的火苗安静地燃烧着,映出帐内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同样漆黑惛惚的影子。月光般温柔优雅的乐曲宛如一双手,将他们紧紧地糅合在一起。这冰冷的天地之间,他们竭力地从对方身上汲取着暖意,像家人一样的暖意。

 

群山蛰伏在沉沉的黑夜里,黛螺色的穹窿上没有云,溟沉的幕布成了繁星最好的舞台。闪闪发光的银河肆意在天上流淌,浩浩汤汤奔腾向天与地的交界处,几乎就要落到地上。玉轮般的朗月高悬在夜空里,被层层山峦所托起,壮美得令人心悸,万丈星汉都夺不走它的光辉。

大地被描上一层银白,似乎星与月都铺撒了下来。在山间夜行赶路的人马把手里的灯火熄了,顺着月光的指引,踩着星屑,在蜿蜒的山道上蹴步而行。四周寂寂无声,惟有行军者匆忙仓促的脚步声在深山里杂沓回响着。

秦炀抬头望着满天的星辰,满天的星辰也都落进他的眼底。苍茫的天穹在他眼中流转,这片异乡的夜空,也将是他们的归途。他身边紧跟着一个年轻的小姑娘,看着不过才十六七岁的模样,正如一枝被高烛照亮的海棠,即便陷在黑夜里也无法埋没她大好的青春年华。

小姑娘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轻声问道:“师兄,怎么,是到了吗?”

秦炀望了望周围那连绵不绝的峰峦,长舒了一口气:“嗯,到了。”

闻言,小姑娘也像是一下被抽干了力气似的,整个人软下来,甩了甩走麻了的腿。秦炀踮脚眺望了一下,指着远处藏在山谷间那一点微弱的火光,又说:“看到那儿没有,那应当就是沈夜的军队了。”

她一听到“沈夜”两个字,又立刻精神起来,顺着师兄所指的方向望去。那一点星火映在她幽深的眼底,仿佛也在眼睛里燃起了一把火。

“沈……夜……”她咬着这两个字,似乎恨不得把它给嚼碎了。“先别冲动。”秦炀稳住她微颤的双肩,“咱们此行为避不为战,一切从长计议。”

“……弑师之仇就在眼前,我怎能不报!”一想到自己那打小就如父般敬仰孺慕着的师父,一向冷静自持的她就克制不住心中那滔天的怒火。

秦炀看她怒火攻心的样子,叹了一声:“唉,我又何尝不想报仇?可你难道忘了谢先生嘱咐我们的话了?咱们仇归仇,恩归恩。既答应过先生不与沈夜正面起冲突,那自然是不能反悔的了。更何况现在前有沈夜的军队守关,后有十一师的追兵不舍。腹背受敌乃行军大患。小羽,听师兄一劝,先将个人私怨且放一边罢!”

“秦师兄……”闻人羽望着他,清澈的瞳仁闪动着星光。

“行了,听话。”秦炀摸了摸她的脑袋。闻人羽把头别开,鼓着气说:“师兄……真是的,我都多大了,还、还摸头。”

跟在他们后面的士兵都偷偷笑起来。闻人羽扭过去瞪了他们一眼,倒是透着一股不属于年轻小姑娘的威风凛凛的气势。

“不闹了。咱们这就进山。”秦炀一抬手,向众人宣令道,“所有人听着!记得蒙住口鼻,尽量少吸气!千万要跟紧我的步伐,别落队了!这一次,生死攸关,咱们许胜不许败!”

在这片闭塞的山峦里,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宝藏,藏着一条不为人知的通路,而他们将会在这片陌生的地方赌上一赌,哪怕代价是自己的性命。

是生,是死。谢先生,秦炀攥着拳暗暗念道,我能相信你吗?

 

谢衣在沈夜的军营里呆了几日,跟士兵们熟得很快,上上下下都一口一个“谢先生”恭恭敬敬地叫着。看着很是得人心。

自从那晚两人挑明了情愫,之后好像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不过是沈夜的眉头也不再总那么紧锁着了。谢衣又本是个开朗温和的人,每天的心情都不坏,也还跟从前一样闲不住。

然而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的那段日子,心贴得很近很近,呼吸间就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即便不握着手,也能感到对方的体温流连在自己的指尖,只需微微一曲,就能拢住它。

那真是,再好不过的时光了。

这几天谢衣像是忙得很,不是一个人钻进山里去了一天,就是关在自己的营帐里熬一整宿。沈夜看着被原封不动退回来的饭菜,才舒怀了没两天的脸又沉下来。

“又不吃饭?”

“回、回师座,谢先生说他,他不饿……”小兵把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钻进地里去。

“哼,他倒是厉害了,油盐不进?”沈夜一拂袖,背着手道,“行了,你下去吧。我亲自看看去。”

沈夜来的时候他正安安静静地伏在案上,那天日头很好,暖洋洋的太阳从窗户里晒进来,把一切都照得金灿灿的。谢衣的肩头微微地起伏着,似是睡熟了。项背上铺着一片融融的光,几乎能瞧见他健康的牙色皮肤上那一层薄薄的,如初生婴儿般细软的绒毛。

沈夜放轻脚步踱过去,谢衣绵长安稳的呼吸让他的心情也平和下来。他看到谢衣眼下有些泛青,像是很久都没休息好了。即便是现在这样,手里也还抓着一支笔,眼镜也没有摘,松松垮垮地架在鼻梁上。

他肘下压着一摞手稿,脚边的垃圾筐里也全都是揉成一团的废纸。沈夜小心翼翼地把它抽出来。那看着仿佛是几张设计图,上头画着各种各样的零件和机械,旁边还细细标注了各种他没见过也看不明白的符号和字母。

他心下正奇怪,谢衣却是被他的动静给闹醒了,低吟了一声,揉了揉眼睛。沈夜见他又是打哈欠又是伸懒腰的,不禁好笑道:“大白天的趴桌上就睡着了,怎么,昨晚又胡闹了一宿?”

“唔……你手里怎么拿着我的图谱?”谢衣睁着睡意惺忪的眼睛望着他,“我可才画完没多久。”

沈夜问他:“这是什么图谱?”

“是我设计的过滤装置。”

“过滤装置?”

“没错。”一说到这方面的话题,他的困劲似乎消失得特别快,“我想过了,流月溪一带水源污染情况严重,按我们上次的那种方子未必能适用。况且常人根本无法长期接近那边。所以我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你看,流月村这边的地势由高走低,改道之后的流月溪顺此流过,那我们也可以借助地势,用轴承和传动装置将石灰和其他反应物从远处运进去……”

谢衣一面说,一面比划着给沈夜看。被日头照射得有些透明的十指泛着浅浅的藕色,似乎整个人都被笼罩在温暖的阳光里。沈夜的指尖缠着他晒得暖烘烘的头发,听他讲得兴起,忍不住插了一句:“你准备怎么去做?”

谢衣把手稿放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想去找统辖这附近的官吏来办,可是……”

“可是这所耗的人力物资暂且不提,光你的身份就是个要命的存在。”

谢衣抬起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四周又陷入尴尬的无声中。沈夜眸色沉沉的,像是装着一泓深不可测的潭水,他想了很久,终是认真而又直接地说出了那个藏了很久的问题。

“谢衣,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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