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蓑笠翁

一条咸鱼 偶尔翻身

 

【古剑二/沈谢】湘西烟雨(二十九)

此言一出,四周霎时死寂一片。惟有砺罂手中酒盏轻轻放下时与漆桌碰出的清脆声响,在凝固的空气里被无限扩大。

沈夜终于看向了谢衣,眸光凛冽逼人。可谢衣自己却好像也被这句话惊呆了,错愕中还带着几分茫然。砺罂见他们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叹了口气,道:“看来沈师长与谢先生还未曾听闻此事?德国一所大学的物理系教授前段时间叫人给暗杀了,凶手据说已经偷渡逃遁。现在德方正满世界逮人呢!”

沈夜问:“死了一个大学教授,需要这样大张旗鼓地发国际通缉令?”砺罂笑着摇了摇头:“呵呵呵呵,沈师长有所不知。这个教授是德国一家物理研究所的资深研究员,凶手不仅杀了人,还将他所有未发表的论文与研究资料一扫而空。这科学方面的事,我不懂。不过通缉令是由德国军方发出的,其中关联,就不用我多说了吧。”话到此,他突然一拍脑袋:“哦……对了对了,我这儿还有两张嫌犯照片,沈师长不妨也来看看。”砺罂说着,掏出几张照片递给了沈夜。

相片里是一个穿着正装的中年男人,神情和蔼,可沈夜一眼就看到在他背后的阴影处站着另一个人,面无表情,在那片黑白的世界里犹如一抔冷雪。即便很拍得模糊,但仍能辨别出赫然就是现在正坐在他身旁的谢衣。

不,说那是谢衣,又有哪里微妙地不同。因为无论经历过多少岁月的起伏波折,谢衣身上总是有一股时间所磨砺不去的和煦而温柔的气息,他是三月枝头的新绿,是初春第一缕暖风。而这样的人,怎么会摆出这样冷若冰霜的神情,又怎么会是害人夺物的暗杀者?

可这几张照片里,但凡那个教授出现,这个酷似谢衣的人都无声无息地掩藏在他背后,就跟幽灵一样如影随形。沈夜很难说服自己去肯定这个人与谢衣毫无关系,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就是谢衣,那个曾与他朝夕相处的谢衣。

“哈,砺罂师长真会说笑。”却不想谢衣自己先打破了沉默,“不瞒师长,谢某以前就是在那家研究所工作,与这位斯本教授也算相熟。他遇害之事,连我都未听闻,又不知这消息究竟有几分可信?”

砺罂摸了摸下巴,咂着嘴,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谢先生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听说最近局势紧张,德方那边严格限制了研究人员的出入境。谢先生这一路……可还顺利?”

“托师长的福,还算顺遂。”

“呵呵呵,是吗?那还烦请先生出示一下通关证件,也好叫砺罂,放宽心呐。”

砺罂的意图已然显露无疑,饶是谢衣再是何等的神通广大,此刻也变不出来一份证件来骗过他的耳目。眼看事情陷入僵局,沈夜咳了一声,道:“砺罂师长这般咄咄相逼,是怀疑谢衣就是杀人凶手了?这凡事讲求一个证据,你无凭无据,就想要从我这儿拿人不成?”

“诶诶,哪里的话。只不过事已至此,也休怪我不给沈师长留个情面。这位谢先生,来历实在是蹊跷得很。既然谢先生自称与被害的斯本教授相识,那于情于理,都该随我去跟德方的人联系联系。这一来嘛,算是让先生洗脱罪名。二来也给这疑案提供些蛛丝马迹的线索。更何况谢先生若真是清白无辜,又何惧与我走这一遭?”

“我是不会跟你走的。”谢衣也顾不上华月交代他的谨言慎行了,冷声道,“你若是怀疑我,尽管把我捉去刑讯室便可。但我是中国人,只接受中方的审判,用不着他德国人跨了洋来妄加指摘。”

“谢衣!”沈夜呵斥了他一声,谢衣别过脸,黑曜石一般的双眼在灯火下闪着清洌的金光。他是真动了气。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砺罂,老奸巨猾诡计多端,来这出鸿门宴,编着套让他往里钻,一下就把原定的计划全盘打乱了。最让谢衣感到焦虑的是,连德国方面的消息他都掌握得如此清楚,秦炀一事更是有了九成把握,砺罂所知道的,究竟还有多少?

若单是为了秦炀,他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然而不曾料到的是,斯本一事居然也被提上了台面,看来德方这回是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要把他带回去。

可即便如此,他也决不会妥协。

“谢先生真是好大的脾气。”砺罂面上一冷,收了笑,“你这样的小书生,想要学那先贤傲骨,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轻重。刑讯室是什么地方,怕你是还没见过呢。等到时候去了,别哭着求着告饶。”他不再虚与委蛇,话里夹着一股森然的戾气,“呵呵,学富五车的谢大科学家,在我的手底下,谅你的嘴是石头雕的,我也有一千种办法让你开口。”

谢衣面色不改,淡淡道:“谢某何德何能,劳得砺罂师长如此大驾。能把刑讯逼供说的如此堂而皇之,不知师长是手握了确凿的证据,还是纯粹只为一逞威风?”

“行了!不得对砺罂师长无礼。”沈夜沉下声训责着,又转向对砺罂说道:“这里是十七师的军营。砺罂师长若是要拿人,怎么也得问问沈某人同不同意。”

“啊呀呀,你看看我这记性。”砺罂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像是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赶忙亲自斟了酒,“来,还请沈师长恕我这喧宾夺主之罪。”

瓷盏碰出一声脆响,沈夜一道菜都没碰,第二杯烈酒入喉下肚,空空的肚腹似乎都撕绞在了一起。华月在一旁担忧地望着他苍白的脸色,不禁心慌意乱,却又什么话都不能说。

砺罂紧接着又问:“既是十七师的地盘,那敢问沈师长觉着此事该如何是好?”

“……目前暂无铁证,不宜擅动。先将他带下去命人看好。之后等我们进城,把人带给将座,由将座……亲自处理。”

“将座?哈,沈师长这是在与我开玩笑?”砺罂说道,“这样的事都要将座来过目,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既然德方要人,就把人捆了给他们送去。保你我相安无事。沈师长是明白人,得会做明白事。要知道,无论是窝藏逃犯,还是窝藏内奸,都是个受牵连的包庇罪啊。”

“砺罂师长的算盘倒是打得精。”沈夜瞟了一眼谢衣,发现他也在暗里瞧自己。他知道谢衣在赌,赌自己会站在哪一边。这原本是毫无悬念的一场赌局,却因一个新的、沉重的筹码而使胜负的天平偏移不定了。

那是以流月村为名的筹码。

砺罂见他口气略有松动,便抬手抚掌,外面听到他的拍手声,立即有人进来,毕恭毕敬道:“师座有何吩咐?”

“押解谢先生上囚车。捆得小心点,别勒坏了,到时候撑不到刑讯室里,可就白费了这一番工夫。”

士兵应了一声,拿起随身的绳索就要上来绑人。谢衣站起身,冷声道:“不用绑,我自己能走。谢某在这儿问砺罂师长一声,若到时判定谢某无罪,师长可担得起这个责任?”

“你有罪没罪,不是我说了算,也不是你说了算。是刑具说了算。谢先生若是能挺过这一关,再与我商讨此事吧。”砺罂笑意冰冷,“我再最后奉劝一句,若不想吃这皮肉之苦,就乖乖把东西交出来。”

“我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谢衣反问道,“你这样处心积虑地维护德方利益,葫芦里又是卖了什么药?”

“砺罂师长!”一直在一旁缄默着的华月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砺罂师长劳师远至风尘仆仆,有事何不待明日休整罢了再议?这人在这儿一时也跑不了——”“沈夜,你就是这么管教副官的?”砺罂根本不听她说完,嘲薄道,“男人在这儿说话,一个女人家竟也敢上来指指点点?”

“你!——”华月在军营呆了这么多年,从没有被人当面如此讥贬过,脸色简直如同被扇了一巴掌一样难看。

“华月,退下。”沈夜把她按回身后去,神色依旧平静如水,眼中无悲无怒,却深不见底。他只问了一声:“你准备什么时候带人走?”

“明天。还请沈师长尽快拔营随我一同进城,也好有个见证。”

“好。”沈夜应道,“我只有一个要求。到时候看守和刑讯谢衣,必须得有十七师的人参与。”

“沈师长果然快人快语。就不知谢先生的死脑筋,到时候会不会开通了?”砺罂冷哼了一声,挥手让人把他带走。谢衣只觉得反手扣住他的士兵略一使劲,他的胳膊嘎啦作响,几乎差点脱臼。冷汗霎时在额间沁出一层,他有些怔然地望着沈夜,像是完全没有想到沈夜会如此轻易地同意了。

沈夜苍白端正的轮廓在灯火下浮着淡金色的光,冷漠的,不近人情的。让他第一次如此确切地感受到眼前所站着的这个人是个军人,是一方师长,而不再是那个他所熟悉的,在山间采药的少年阿夜。

谢衣动了动干涩的唇,无声地开阖着。

“哎,可惜了这么一桌好菜,就这么凉了。”砺罂惋惜道,“沈师长多保重身体。这饭菜,就留给你补身了,呵呵呵呵……在下告辞。”然后便押着谢衣离了大帐,走向早早为他预备好的冰冷的囚车。

砺罂离开了,阴冷的笑声却隔了老远仍犹在耳,如冬日最寒冷的利风。而沈夜依旧像一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地枯坐在桌前,惟有瞳仁在微微颤动着。

华月不由低声叫道:“……师座!”

“斯本是我。”沈夜喃喃自语道。

华月被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头雾水:“什么?……师座,这下是要……”

“斯本是我。”沈夜又重复了一遍,倏然从椅子上站起,攥紧的双手掐破了掌心,“他刚才的唇语意思是——斯本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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