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蓑笠翁

一条咸鱼 偶尔翻身

 

【金光/温赤】军师与军医(十五)

是的,我终于更新了。


章十五·一剑无极(中)


时近日暮,群鸦归巢。立冬过后天气愈显寒凉,枯枝凋去残叶,在檐边勾画出曲折的阴影。懒散的军医总算磨蹭浇完了最后一株草药,各手提溜着水瓢和锄头,慢吞吞迈步地往回走。逢此夕阳斜照于身,远处乌鹊清啼的景致,若不是脖颈间绕的那截纱布着实显眼,倒真有几分隐者田园乐居的韵味。

神蛊温皇放下药锄舀着水洗手,低头瞥见缸中自己隐约的倒影,于是顺手揭开布条去看。原先的伤口恢复得很快,已开始落痂,留下肉色的一条新疤,不再疼痛,只些微发痒。

“哈……不愧是赤羽的药,见效神速。”揶揄的自语融进风声中,温皇侧过头,指尖轻拂着伤痕,似乎犹然能感受到那股炽热而危险的温度。

当时汩汩流出的鲜血浸透了半边衣领,他下意识地想要止住,却被伤口的热气灼烫得不能接近。烈焰着身的特殊功体难以应付,温皇眉头紧皱,正烦恼要怎么处理这血流不止的情景,眼前突然飞来两个小瓷瓶,硬生生地径直砸进他怀里。

“一日三次,内服外敷。”

声音冷淡得仿佛里面装的是毒药。温皇拔开塞子闻了闻,笑着抬头谢过赤羽,却见收了剑的军师大人脸色苍白,额间一层薄汗,由眉骨蜿蜒到眼睑,被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抖落。

“军师大人?”

锋锐的剑势分明已收,可周身炎气丝毫未褪,嚣狂地自赤羽背后烈烈透出。温皇察觉不对,犹疑地想要上前。气息不稳的赤羽握住剑鞘稍退一步,掩去空门,用依旧凛冽的目光扫了他一眼,道:

“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充满防备的智者没有给他任何窥探的余地,心知多留无益,一向懂得分寸的温皇应命俯身:“……是,在下告退。”

他当然不知道赤羽信之介受过刑。更不会知道赤羽信之介是顶着尚未痊愈的鞭伤与他动手。

十日之约在即,身为西剑流军师,赤羽比任何人都要焦灼烦忧,但又必须比任何人都要镇静从容,如此才能不断从纷繁复杂的信息里甄别着极其隐微线索。

不露破绽地维持威仪、强运功体,还要动用脑智,几乎是在温皇的脚步挪出剑道馆的同时,不堪重负的身躯瞬间颓软,汗珠沿下颌簌簌滑落,于光滑的地板上迸溅开一圈圈水渍。他急喘了数口气,勉力倚拄着竹剑方使自己不至狼狈地瘫倒在地。

背上的诫灵鞭伤剧痛难忍,噬心蚀骨,非常人所能忍受。手中这口朴实无华的剑,是赤羽此刻唯一的支柱,亦是他无法言说的软肋。

智者无情。因而出于理智,他不该轻信。

但出于难以抹消的手足情谊,赤羽信之介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地期望。

宫本总司还活着。

 

初冬的黄昏短促灿烂,金色华光稍纵即逝。有心者把握住白日最后的光阴,匆匆往偏院赶去。

晚风拂面,草木清香伴随着新鲜的泥土腥气扑鼻而来。丑孔明踩着坑坑洼洼的堤埂,避开随处蹦跶的蚯蚓蟾蜍。满地湿滑的泥泞与肆意横行的虫蚁简直是读书人的克星,他提起衣摆,极不自在地穿过这片新冒出来的药圃,扬声朝里喊道:“神蛊温皇——伤门队长有事请见!”

传话未得应声,丑孔明再往前走了几步。夕阳余晖转落向不远处的药庐,终于映照出屋檐下那道闲逸的身影。

入眼是一袭上好的蓝锦缎袍,袖口裤腿却被高卷着挽起,纶巾儒帽具无,绣纹蔽膝信手歪别进腰带,袒露出一双穿着草鞋的、光溜的脚。而面前这位东偏院的药房主人、西剑流的新任军医、状似山野村夫的神蛊温皇,正拿着葫芦瓢舀水冲洗指甲缝的泥,专心得全然不闻外音。

丑孔明不曾料中他这副模样,手里摇晃的羽扇不由停了下来,一肚子酝酿好的说辞也像是被人猛地堵住口,卡在喉咙,挤不出,咽不下。犹疑之际,不知从哪里钻出几只尖尾蝎悄悄爬上衣裾,丑孔明神情一变,刚想举步踩死,毒蝎忽而又自行散开,隐回了丛间。

“原来是伤门队长。”温皇擦着手,似乎才发现来了访客,不咸不淡地冲他招呼道,“生人踏足,毒虫天性敏锐,惊扰莫怪。”

丑孔明面色铁青:“神蛊温皇的待客之道,真令本师大开眼界。”

“唉呀,药材娇贵,寒日更是生长不易,还请队长脚下留情啊。”

“哼!你整日里莳花弄草,辟田耕稼,与世无争乐得自在,倒把偌大个西剑流当成了村野庄地!”他阴鸷的视线移向对方颈间那段显眼的纱布,接着一声冷笑,语气顿转,“……喔,看来这避世隐居的生活也不算太好过。”

温皇对他的讥讽充耳不闻,兀自合好缸盖,继而抖落起架子上晒虫草的笸箩。“队长前来是为何事?”

“风雨将近,西剑流内大概只剩下你这儿还能平静如斯。吾讲过,你我身份特殊,终究是友非敌。”

“队长此言差矣。你我一同共事,何来的敌友之分?”

惯于打太极的圆滑态度并不教人意外。“呵,无妨。今日特来免费相送一点消息给你,聊表同袍之谊。”丑孔明道,“东剑道余孽刚被擒回,已在神唤大殿受审。”

“嗯……西剑流的办事效率果然惊人。”回应仍是波澜不兴。笸箩内的药草被小心地翻来覆去,筛沥出簌簌声响,“后患除尽,赤羽大人今晚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未必然。”

温皇睨了他一眼:“哦?”

“赤羽昨日连夜派人去古原河西的村落围杀,风剑家的遗孤命悬一线、手到擒来。原本一切都很顺利。但就在这关键时刻,却遇到了料想不到的拦阻。”

“……”医者手上的动作稍稍迟疑了片刻,随后垂下眼睑,语气平淡地猜测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又有残党相救少主了?”

“呵哈哈哈,非也。非也!前来相救的,不是东剑道的人。而是——”丑孔明羽扇一挥,刻意放缓声音,“还、珠、楼。”

 

一个半时辰前。

大殿之上耸立的神像由肩头压下一团巨大阴影,掩去智者阴晴不明的脸庞。擒获的东剑道俘虏们跪了一地,低着头,没有人说话。赤羽负手自其间来回踱步,仔细打量,也长久地没有说话。诡谲的沉默令人惴惴不安。衣川紫有些忧虑守在后头,心弦随步伐一点点揪紧,生怕他才有起色的伤势再出什么岔子。

军师最终将脚步落在少年人身前,用扇骨抬起他的下颌:

“你是,风间……始。”

少年清冽的眼睛闪动了一下,更坚毅地望向对方。

如今的风间家族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他身上穿着与兄长相同的衣服,在夜色中混淆了敌人的目标。加之得益于意外的外援,方能让风间烈趁乱逃脱,换取一线转机。而为此会付出的代价,年轻的风间始也早有觉悟。

“呵。”赤羽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手中竹制扇骨透出刀锋般的冷意,慢慢移向脆弱的喉间:“生死相替,以命换命。真是感人的兄弟情谊……就不知这份情谊,外人能承受几分呢?”话音落下的刹那,扇风擦过颈边,猝不及防地刺向风间始身侧,只闻一声惨叫,失了首级的躯体随即倒卧在地,温热的鲜血自断口处肆意涌流,没向他跪贴在地的膝盖。

“……赤羽信之介!!”惊愕、愤怒、痛苦。亲眼见到随身多年的亲卫当场惨死,极端情绪冲上头脑的风间始双目骤红,奋力地拖着锁链试图反抗,“你们这些混账!恶魔!!”

“这是第一个。为你的坚持枉死的人。”元凶对他的悲愤毫无动容,只手按下无谓的挣扎,“本师耐心有限。少主仁善,想来也不愿看到属下一个接一个地死在自己面前。交出风间烈,本师可以饶他们一命。”

“——!”直白不过的威胁,却切中要害,动摇起曾经坚决的信念。少年缺少经验的思绪被难以取舍的两极拉扯撕裂。风间始脸色惨白,颤瑟着嘴唇。新鲜浓烈的血腥气无孔不入朝他扑来,几乎要夺去他的呼吸。“我……我……”

“能为吾道而死是我们的荣耀!”缄默的战俘们突然接二连三地争先开口。“武士不畏牺牲!更不会出卖主上!”

“始大人,不要怕他们!东剑道没有贪生怕死的降士,唯有死战到底的勇士!”“对!我们不怕死!”“西剑流!你们恶贯满盈,天命诛之,迟早得到报应!!”

一石激起千层浪。积压许久的怒火终于彻底点燃,一时间群情激愤,辱骂高喝此起彼伏。敏锐的赤羽扫视全场,觉察到不对,迅速抬手示意,衣川紫见状旋即出招,鲜艳的指尖猛地卸下一人颌骨,强逼他松开牙关,遏止咬舌行径。一旁神田京一紧接着连发数道剑气,锁住诸人周身要穴,喧闹的大殿立时恢复安静。

“哼哼,想要自尽?没那么容易!西剑流多得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很快,你们便会欣羡起他可以死得如此痛快。”赤羽用扇子指了指地上的无头尸体,而后吩咐道:“他们就交你处置了,鬼夜丸。”

“是。”鬼夜丸阴阴地应声。被拖出殿外的风间始极力压抑住内心的恐惧,将目光牢牢粘在仇敌远离的背影上。

他没有想到,也不会想到,工于心计的西剑流所使出的残毒招数,将远胜皮肉之痛。

 

那些不甘的、不屈的、不愿的,悉数退去。留下的是那一具新鲜尸体,以及一个依然跪伏在地的活人。

善于察颜观色的鬼夜丸等人刻意没有带走这二位,一生一死的局面,生死未卜的前鉴,无疑是对仅存的活口最好的威慑。血液在光洁的地面上盛开出诡异而炫目的图案,当双足自其上泰然踏过后,殷红便一步一步地向他逼近。无可退避,无能挣脱。连同从上方传来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叵测:

“阁下,不是东瀛人。”

“……”他没有办法反驳,甚至转不开脑筋去思考,指甲在地板上紧张地抓挠着。对方似乎也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因为转而响起的,是再熟悉不过,却暌违已久的语言。

“中原的来客,后悔自己选择的立场了吗?”

他惊惧地抬起头,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是……”

“阁下到东瀛不久,举止仪态尚未同化。当然,最让赤羽注意的是,那股炽烈旺盛、遮掩不住的,求生欲望。”折扇不轻不重地拍拍他的肩膀,“吾闻中原人头脑灵活,一向懂得随机应变。阁下正当壮年,若为一个苟延残喘朝不保夕的东剑道在异乡枉送性命,岂不可惜?”

“这、我……”

赤羽没有错漏他脸上显而易见的动摇,继续道:“错误仍有扭转的余地。吾派任人唯才是用,不拘出身,西剑流的军医和伤门队长都是外族人。只要真心投效,西剑流当不计前嫌,大好前程唾手可得。还是说……”他停顿了片刻,沾着血的脚步挪到降者撑地的手旁,漫渗出可怖的猩红。“这里要再多出一具尸体?”

他余光恰巧能瞥见那颗孤零零的头颅就在不远处,圆睁着一双难以置信的眼,仿佛正死死地凝视着他,又仿佛穿透了他的身体,令人克制不住地一阵阵发冷。“不……”

“来人。”“不——!”句句紧逼的威势,让最后一道防线被彻底击溃。腥臭的血,森白的颈骨,惨死之躯犹然在前,恐惧瞬间如水般淹没理智,这个倒霉的中原人抖成一团,喃喃地重复道,“不、不。我想活,我不想要死、不想要死、不想要死……”

“噢?识时务的人值得再给一次机会。”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名字。”赤羽问道。

“天恒君!”他急急地解释,“我不是东瀛人,我是中原人!我是中原人!前两个月出海遇难时恰巧被东剑道的船只救起,他们百般威逼胁迫,我不得以才加入……小人对东瀛的情况实在是一无所知,误入贼窟,绝非有意,请军师大人明鉴啊!!军师大人要问什么,小人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呵呵呵——”终于听到满意的回复。谋士眯起明利的双眼,唰地一声挥开折扇,“天恒君,恭喜你,这次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待续—




唉呀……今年第一次更新居然是这么血腥的一章。跟基友吐槽这是一篇基本上没什么好人的文,所以只能努力把各种坏人写得不同一些(?

并不知道下次更新会是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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