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蓑笠翁

一条咸鱼 偶尔翻身

 

【古剑二/沈谢】湘西烟雨(二十五)

赤金色的阳光在他黢黑的双瞳中折转透彻出琥珀般的色泽。谢衣缓缓眨了一下眼,似乎要将那光华都收敛起来。沈夜默然地望着他,想从他的眼底看出哪怕一丝的忐忑不安,然而谢衣却仍旧是那样的沉静,似乎这个问题与自己毫无关系一样。

时间慢得几乎能看见细微的尘粒在日光里飘浮,轻轻地沾到他的肩头。谢衣翕动了一下唇:“我……”

“师座——!”他话才刚起了个头,就被外面略带焦急的人声给打断了。“师座可在里面?!有军情急报!”

沈夜叹了口气,像是早就料到事情总不会那么随他心意的顺利。“知道了,一会儿就来。”他冲外头说着,伸手又揉搓了一下谢衣细软的发梢。谢衣还想继续说些什么,沈夜则按着他的脑袋往自己的胸口一抵,俯首吻了吻他的额头,道:“等我回来再说吧。”

谢衣怔然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额间,那里仿佛被烙上一个滚烫的红疮痂。明明是温柔的亲吻,却让他有一种别样的疼痛。

谢衣把眼镜摘下来,安好地折起放进盒子里,揉了揉被压得有些发红的鼻梁,又转去收拾散在桌上的图纸手稿,把它们按顺序整理好后尽数塞进一个文件袋里。他的动作有条不紊,把这帐内所留下的每一样东西都拾掇了一下。如同一个即将出发去远行的旅人。

收整好了一切的他独自站在阳光底下,看到衣架上那件毛呢大衣。那是沈夜的,一直都没有给他还回去,上头别着一枚军徽,在冬日的暖阳下泛着耀眼的金属光泽。谢衣走过去,用指尖轻轻地擦过它,坚硬的镍铁冷得像一块冰,而衣服上的呢绒却滑糯柔软,被日头晒出人体似的温热。

他慢慢牵起大衣下摆的一角,同自己的衬衫打了个粗糙的结。华达呢的料子太厚,几乎不能与单薄的衬衫缠绕在一起。这个结打得很艰难,也很松垮,轻轻一碰就散开了。他不由溢出一丝微不可闻的嗟叹。

“这个叫生死结。传说系这个结的人,生生死死都会在一块儿。”

那时他们都心思单纯,只道这样一系便会是一生。稚嫩的童音尚犹回荡在耳边,好像那就是昨日发生的事一般。又哪里会料到命运多舛,天意弄人。

“……生死不离……生死结……如果可以,我又何尝不愿……”

他的手紧紧地抓住那枚衣角,用力的骨节透着血色褪去的苍白。如果可以……可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如果一说。即便如此,即便早就明白终会走向这一步,他也绝不后悔。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是,师座!”传令兵提了提嗓门,一字一句地说,“前方回报,秦炀的部队自深入山腹后便彻底失了踪迹!”

华月看着沈夜铁青的脸色,赶忙上前道:“师座先冷静,这山里地势崎岖复杂,探子一时间跟丢了也说不准……”“跟丢了?”沈夜冷笑道,“这里的每一座峰峦,每一条山路,乃至一花一草,我再熟稔不过!想要从此翻山出去,决不可能绕过我们的营地,你难道要跟我说,秦炀的人马都长了翅膀不成?!”

华月被他说得语塞,一时间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沈夜一把将半跪着的传令兵揪起来,忍着怒气问:“说,什么时候开始没了消息的?”

传令兵战战兢兢地回道:“三、三日前……之前我们跟十一师的人说好了的,等进了这片山区,就跟我们联络消息……三日前,他们的电报说,人应该已经被逼进山了,可我们,我们迟迟都没有找到行踪……”

“整整三天没了消息你们现在才来回报!”沈夜的手一松,把他丢在地上,语气都快结了冰。

“我们以为是山道曲折,他们又不熟路,所以走得慢了……”“给我闭嘴!”沈夜打断他的解释,阖上眼,长出了一口气,“三天……如果他们熟悉山路,我们已是追之莫及了。”

“师座,容属下斗胆一猜。”华月站到他跟前,俯下身,肃然道:“若是秦炀能这么快摆脱追击,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早有盘算。但秦炀的部队由北而来,途中又一直被十一师紧追不舍,不可能有时间找到当地人指路,而这附近对此地能同师座你一样熟知的又……惟有一人。”

她话一出口,便觉着头顶的视线瞬间变得沉重而冰冷,几乎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但她依旧一动不动地鞠着身子,笃定地回应着自己的长官。

“他不会是。”沈夜回答她。

华月没有抬头,继续说:“他或许不是,但这事绝对与他脱不了干系。毕竟此人来历蹊跷,望师座再细细思量。”

华月态度果决,逼得沈夜脑中不断地闪过这几日一幕幕的情景。森然墓地里孤独的身影,凤凰树下的怀疑和怨忿,吊楼里一夜的寂寂无声,帐内带着酒意的缱绻细语……还有初见,初见之时……

“一别经年,你都成了一方师长。”他叹息着说道。

……都成了一方师长……一方、师长……一切零零碎碎的细节都在那一瞬间回溯,凝成了一条清晰的线,指向他最不愿意猜测的方向。

而被欣悦冲昏了头脑的沈夜在那时竟连一丝一毫的疑窦都无。

传令兵正怯怯地从地上爬起来,忽地听见沈夜阴沉沉地说道:“把那日遇上谢衣的哨兵都给我叫来。”他赶紧连声应着,往外连滚带爬地跑。生怕正在盛怒之中的师座一枪把他毙了。他跟随沈夜的时日不算短,也不是第一次见他发火,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令人有种山雨欲来的胆战心惊。

被叫来的哨兵一进门就感受到氛围沉闷得渗人,死水一般寂静的空气吸进胸腔里像刀子一样刺疼。他们几个前些日子还被狠狠罚过,如今看到沈夜心里就发怵,不敢吱声,一个个抖抖索索地立在一边。

沈夜坐在椅子上,撑着脑袋,眉宇间一股抹不去的戾气。他问道:“你们几个,那天晚上有没有跟谢衣报过部队番号?”

“……回师座,没有。”领头的壮着胆子说,“我们只说前头是军事禁区,不能进。谢先生他,他执意要闯。结果就……除了这个,其余的咱们一个字儿都没多说。”

沈夜的声音压得又低又沉,重问了一遍:“你们当真没记岔了?”

“没有,属下哪儿敢欺瞒师座。师座当初交代过的,我们真什么也没说!”他郑重地回答着,其余几个人也都跟着点头附和。“行了!”沈夜一挥手,四周霎时间又安静下来。

“都下去。”他吐了口气,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华月见状,忙给他递了盏茶。沈夜紧紧捏着茶杯,却是越想越气,把杯子往地上一摔,白瓷碎裂了一地,热茶都洒了出来,顺着地缝到处淌着。

“把谢衣给我带过来!”

“不必了。”外头传来一个温雅沉稳的声音,打破了这一片几近凝固的氛围,随着那人不急不慢地步子踏进了军帐里,“我来了。”

来的正是谢衣。

他穿着一身浅驼色光细呢正装,打了一个端正的领结,连衣褶都抚得恰到好处。里头雪色的衬衫洒着昏昏的阳光,白得晃眼。整个人都散发着优雅而矜重的气质,神色淡然平静,好像只是来向沈夜辞行似的。

这样的谢衣让沈夜感到一种不同寻常的陌生和疏离。仿佛突然有一条深深的沟壑横在了他们之间。而可笑的是,他甚至都不知道谢衣是什么时候站在了对面。

谢衣冲他俯身行了个礼,说道:“先容谢某介绍一下自己,以解沈师长多日之虑。”他的语气平和无波:“在下乃是德国一座物理研究所的研究员。因身负德方重要的绝密研究资料而被通缉,此行不得已偷渡归国,一为避难,二为将这笔资料交给值得信赖的人。”

“哦?原来是谢大科学家。”沈夜冷嗤道,“避难归国。哼,你早就知道我驻守在此地,是为投靠还是为牵制?又不知整日泡在实验室里的大科学家究竟是怎么跟共军牵扯在了一起?”

谢衣解释说:“密道是我事先就告知于秦炀的。为的是回报故人之情。但恕我不能透露他们的行踪。之前虽有听说沈师长的大名,却也非故意隐瞒于你。你若怀疑我是细作间谍,我也无话可说。”

“故人?倒是哪一位故人值得谢先生舍命一搏?”沈夜笑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黑黢黢的影子投在谢衣的身上,犹如一股无形的压力。谢衣依旧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回道:“我不能说。”

沈夜眯起眼:“那敢问谢先生现在能说什么?又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不曾知道的?”

“阿夜。”他闭上眼,语调终于带上一丝细微的波动,“我明白你现在正在气头上,但无论我做了什么,那都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万望你莫要迁怒其他。而我现在要说的,事关紧要,一字一句绝无欺瞒。”

他慢慢地说道:“……这是一个埋藏了很久很久的……有关流月村生与灭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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