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蓑笠翁

一条咸鱼 偶尔翻身

 

【古剑二/沈谢】石头记(十)


“这……是什么东西?”沈夜指着面前的碗问。

谢衣用汤匙搅了搅,回答:“面疙瘩。”

“面疙瘩?”他闻言又再认真地打量了一遍那稠得跟浆糊似的汤,努力从中辨识出几坨白乎乎软趴趴又大小不一的面团,“怎么……这么难看。”

“难看有什么,能吃就足够了。”谢衣很不在意地把汤匙递给他,“来,尝尝看。我听说北方那边很多人都喜欢吃这个。”

他指节上还沾着一些面粉,想也知道这碗看不出是什么玩意儿的疙瘩汤是出自谁之手。沈夜犹豫地从他手中接过热腾腾的瓷碗,黯淡的烛火在面汤上镀着一层暖黄,倒映着他略显僵硬的神色。“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面疙瘩。你确定能吃吗?”

“吃不死人的。”谢衣特意强调了一句,“就是可能有点甜……或者是咸。厨房太暗,又不敢开灯,我不太清楚放了盐还是糖。你应该不会挑食吧?”

见沈夜的脸更僵了,他便又说:“哎呀你放心吧,我从来都是自己下厨做饭。你看不一样好好地活到现在么?现在条件困难食材有限,我会做的菜也不多,麻烦沈夜同志发扬发扬我中华民族吃苦耐劳的精神,凑合用一用。怎么也比红军战士煮皮带啃树皮来得好你说是也不是。”

他一向口齿伶俐舌灿莲花,叽里咕噜一顿把沈夜唬得推脱不得,只好硬着头皮尝了一口。

……

“怎么样?”谢衣微微睁大了眼睛,好奇地凑过去问。

“……川鲁粤淮扬,闽浙湘本帮。纵使菜系繁多,也找不出其一能如你这碗的味道一般——”沈夜放下汤匙,评价道,“难吃。”

“有这么夸张吗……”谢衣耷拉下眼,“我不敢自诩是美味珍馐,但充饥果腹当是无碍。”“我该庆幸你放的是糖。”甜死总比齁死好,“你加了几勺?手底下真是没有分寸,快赶上芝麻糊了。”

“是么?我尝尝。”他接过汤匙,还未等沈夜拦下,便舀起一勺塞进嘴里,“唔……是甜了,不过也凑合,吃还是能吃的。呃……你若实在不想吃,也不必勉强。”约莫是感受到了对方沉重的视线,他讪讪地转了话锋,缩手坐到一边去。

沈夜端着碗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问:“为什么不见老周?”

谢衣一愣。

“他看起来很担心你。你躲着他做什么。”沈夜边说,边又转起勺子吃起那碗味道别具一格的面疙瘩汤。

“唔,这个么……”他眉宇微微蹙起,难得露出一副愁容,“因为,我有话要跟你单独详说。”

“哦?……何事?”

他眸色一动,将那枚铜印掏出来,摊开掌心。四周昏蒙,然而遮掩不住古物光华,印纽之上的螭龙如云骛临峰,朝祥长歌,俨然人望而畏之。“你……再细看看这枚朱文公印。”谢衣原本明快的声音此时却沉下来,在寂静的空气中漂浮不定,“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沈夜依言接过印玺,在手中把看良久。这古印形制与雕琢皆精致至极,篆文匀落端正,可确实越看越觉得说不出的奇怪。直到他终于忍不住用指尖试探着去摸了摸螭钮上幽结的铜绿,本以为固涸难动,没成想竟然这么随手就拭去了一小块。上头的朱泥也微微湿润,粘在手指上。沈夜暗吃一惊:“如非巧夺天工之作,这腐锈在表,其内尚新,难不成是……”

谢衣撑着脑袋说:“新是当然。因为这是我雕的。”

沈夜险些把面疙瘩一口喷出来。

直到很久以后,他重新回想起那天,仍然觉得往事历历在目。这个名为谢衣的人,如同一把锋锐的剪子,直突突冲进沈夜平和无波的生命里,将他从孤悬浮寄的高台上一把拉扯下来,染上红尘浮世的人情味儿。谢衣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那样的突如其来不由分说,而他被父亲用严苛与教条从小打磨的性子,似乎是受到了触动,一向沉寂的古井中也漾出圈圈绉纹。

“……你雕的?”沈夜挑起眉毛,“仿刻宋印?”

“这朱文印上的螭龙大眼细眉,蟠爪以阴线勾琢,尾稍卷若祥云,锈结于绞丝纹之间,因为埋得时日尚浅。左目斜望,有细微缺损。是我打盹时不当心给磕坏的。怎样,这下总信了吧?”谢衣朝他一拱手:“小小拙作,想不到能瞒得过金石专家的耳目。”

这一番话字字句句与那公印相合,想他之前所言的“物归原主”,原来是这个意思。沈夜心下倒未有遭戏弄欺瞒的怨怼,反而生出几分感叹敬佩。不过……

他平静地向对方伸出手:“印玺。”

谢衣问:“什么印玺?”

沈夜说:“真品。”

谢衣问:“你怎么知道有真品?”

沈夜冷冷说:“你之技艺的确出乎我意料。但哪怕谅你有鬼斧神工,也绝不可能凭空捏出一枚足以假乱真的南宋螭钮盘金公印。其间必有真品供你参照。交出来。”

“哦,这么说,沈夜同志想是有了兴趣?”

“谢衣,绕来绕去,你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

“事关重大,真品现下也不在我身上。”谢衣说,“你去过仓库了吧?那些封泥钱币之类的也该见过。可曾推算出年份了?”

沈夜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哈,推算不出就对了。那些也……”“是赝品?”沈夜接道,“所以才被你随手堆到仓库里去?你!呵——”“哎哎别急着生气!”谢衣忙解释说,“也不全数是赝品,真假参半罢了。不然你们这些专业的也不可能无所觉察。”

“谢衣!”沈夜语气骤冷,“你故意鱼目混珠扰人视听,究竟意欲何为?”

“我可不是故意与你们作对。”

沈夜眉毛一挑:“那是为了什么?”

“唉,若非到了这万不得已的境地,我也不愿意出此下策。你们初来乍到,还不清楚这杭州城平静之下的暗流涌动。”他那双墨玉似的眼睛里随着话语化开层层涟沦,在灯火下濯磨出不可名状的幽沉,“时间已不多了。我之所以请你们从北京劳师动众而来,为的就是做这最后一搏。”

沈夜仍是不明:“……什么意思?”

“意思是……正如你方才所言,工程出了问题。”他垂下眼,暗暗攥紧拳头,“有人……想要阻挠工程进行。”

“阻挠工程……”沈夜闻言细思了片刻,然后猜测道:“是因为那些出土文物?我说你怎么不去请示文联,便是担心有人借此为由?”

“此其一。”

“除这之外,那便是文物被破坏的可能。”沈夜沉吟道,“此事暂时还未传开,可通天工程一旦因破旧之故而被迫停摆,恐会引起轩然大波。你到底是犯了什么太岁,惹出这种事端?”

“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消息虽说还未传开,但早早便已被先一步上报至杭州文联。所幸的是通天工程是国家级项目,市文联也不敢妄动声张,还在等省部的核批。”话到此,谢衣长呼了一口气,“……有人费尽心思不惜一切地想让我身败名裂,我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只是我一人之力实在绵薄。沈夜,工程……需要你们的帮忙。”

“我们的帮忙?”他把那碗凉下的疙瘩汤放回去,“哼,这事看来老周这个工程顾问都未曾知晓,那你准备以什么身份来与我们相商?还是说……连他也不值得信任?”

“非是不信任。而是风险太大,如有万一,我不想波及无辜。”

“好个不想波及无辜,这一摊子浑水,考古队便不无辜?再说你我相识不过半日,我凭什么要冒险帮你这个忙。谢衣同志未免把自己的面子看得过大了。”

他话讲得很不客气,谢衣却毫不为之所动,反是莞然而笑,说:“你劝不退我。”

沈夜冷嗤一声:“何以见得。”

谢衣指了指面前的碗:“这么难吃的夜宵沈夜同志都给解决了。又何惧这一桩小事?”

他所指之处,那只瓷碗确已见底,只留下一层薄薄的乳白。过量的甜味在舌尖萦绕不去,长久回甘。谢衣似乎总是那样的自信,而他的自信也总是用在恰处。这一把,也不曾压错。

有趣。沈夜心想着,环起手臂懒懒地靠到椅背上去,问:“你想要我们帮你什么忙?”

谢衣收了笑,目光随之一凛。

“狸猫换太子。”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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