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蓑笠翁

一条咸鱼 偶尔翻身

 

【金光/温赤】军师与军医(二十四)

还没坑。


章二十四·霸王卸甲(中)


似乎没注意到雨音霜的雀跃,赤羽信之介过来只是淡淡地朝她点了下头,随后很快把目光投向了歪躺在地的神蛊温皇。

被刻意关照的人没有回应,重新拎起酒壶开始自斟自饮,好像全然不受影响。

这样的失礼让一旁的雨音霜有些奇怪,正准备出口提醒,赤羽摆手示意她退下。纵有满腹疑问,她也只得应声怅怅离去。直走到远处,下意识地想要回头,却忍住了。

不知家侍送来了什么酒,苦而寡味,虽温得暖热,入口依旧淡薄。温皇眉间不由一蹙。赤羽进了半步,恰时朔风骤起,几粒零星的飞霜擦过肩头扑进酒盏,晕开极其细微的涟漪。

赤羽信之介就在他跟前站定,掩住了天光,颀长的人影盖到身上,往屋内漫去。

“伤不痛了么?”

温皇的神色比之前稍好,懒洋洋地屈起一条腿,勾着壶把的手靠在膝上,与语气一般轻慢:“赤羽大人最近真是好闲心。三顾寒舍探病,在下实在受宠若惊。”

“再有闲也不及你。”赤羽伸手扶住门框,将纸门拉开了些许,“不是允你出来走动,伤既不痛就别总是躺一整天。”

温皇辩解:“非也,在下已经走动过了。”

“何时?”

“方才。”他比划了一下床到门口的距离,一本正经。

“有十一步。”

“……”又是这样不合时宜且不好笑的玩笑:“本师该夸你勤快么?”

“军师大人赞谬了。”

“确实赞谬。”他边说边迈步进了房内。外面日头渐暗,四周笼起凄暗的阴灰,将那足以融去冰雪的火红衣摆慢慢掩没。赤羽坐到温皇跟前,整个人仿佛剥去了鲜亮,只有双眼依然神采夺人。

被这样一对眼睛注视着,实在很难再悠然处之。何况大忙人赤羽哪会真有闲情陪他消磨时间。

温皇收腿坐直了身,识趣地问:“军师大人特来登门所为何事呢?”

“有劳温皇替本师验看一样东西。”

一旦军师大人用这样客气的口吻,往往就意味着没什么好事。

温皇眼皮跳了一下,随即便见赤羽从袖中掏出一个布包。“东西虽小,形貌却奇特非常,不知阁下是否认得?”他说着抖开包覆的绢布,露出一只手心大小的陶瓮,放在自己膝前,遮掩着缓缓揭开半边盖子。

这样的小心谨慎也让温皇好奇起来,凝神朝那一道缝隙仔细望去。瓮内逼仄又昏暗,仅能模糊窥见有极细小的蛊虫在不断蠕动着,隐隐钻过一道红光——

神蛊温皇脸色骤变。

赤羽觉察到不对的瞬间,手背已被人飞快按住合上瓮盖。清脆的落盖声起时,四目相对的二人立即一齐开问:

“这是什么?”“你从哪里得来?”

赤羽拢紧了手,瞳仁间凛冽地摄着一道清光。

“回答我。”

“……”温皇沉默不应,手掌仍牢牢覆在赤羽之上摁着盖子,似乎犹有忌惮。

不大的屋内一时悄然无声,门外寒风也止了呜咽。唯有炭盆里偶而噼啪迸出火星子,像是随时要烧裂似的。他先前动作太急,眼下与对方凑得过近。赤羽不禁眉头微锁,不知是因为接下来的答案,还是因为那股淡淡袭来的草药气味。

温皇望着他明锐的双目,半晌终于收起手,退回了原处,沉声道:

“……傀儡虫。”

 

苗疆北岭有山,其名曰妄,山有异豸,其名曰臾,乌首而赤身,生于腐木枯草间,以尸养之,可肉白骨,起死人。

“《医珍奇觚》中将此虫记为‘起死回生’的灵药。只消让刚死之人服下,以密咒驱使,便能去腐生肌,归元回春。”

赤羽知道不会这么简单:“既是如此,你何须紧张?”

“《医珍奇觚》乃始朝遗册,年代久远,故有诸多错谬不清之处。曾有巫医依所载之法面呈帝室,称有死而复生之能……结果人是会起身了,却无知无感,也无自我意识,仅凭借生前最后的执念行动,如同一具活尸。”

“活尸……?”

“不错。”温皇道,“等体内的蛊虫衰亡殆尽,效用便会失去,想要维持,只能不断在尸身内植入新蛊。但倘若沾染尸气的蛊虫未亡即被剖出,生人触之易遭反噬。数百年前,帝室因此掀起大乱,为弭平祸事,大肆焚尸灭口,绝法毁书,其间牵连者无数,‘臾’亦改名‘傀儡虫’,列为禁物,从药目中删去。巫蛊之案让蛊术一度被视作妖法邪术,时至今日,世人犹对此讳莫如深。”

赤羽敛着眼,低声道:“竟有这段旧事……”

“确是陈年秘闻。《医珍奇觚》自那以后存世寥寥,在下也是偶得残卷一观。至于傀儡虫,更是平生仅见,效用如何我也不敢保证,传言或有夸大其词,不过还是小心为上。”

始朝、苗疆、秘术,由古至今,万水千山,牵连成一条看不见的细线。

赤羽沉思了片刻,又问:“你说的傀儡养尸之法,能否用于活人身上?”

温皇摇摇头:“傀儡虫生性特殊,食生而宿死。未听闻有在活人身上种傀儡虫的先例,不过邪法异术本就诡谲难测,到底可否也说不准。怎么,莫非……军师大人是想研究什么新的刑罚吗?”

赤羽声音一冷:“你有兴趣?”

“无。”他立刻回绝,“还是收养蛇虫鼠蚁这种爱好适合吾。好了,赤羽大人的问题在下已解答完毕,接下来轮到我的问题。”

而赤羽比之前更严实地把陶瓮包好后,只甩给他一句干脆利落的:

“无可奉告。”

温皇大感不平:“唉呀,赤羽大人这样做生意,可谓是涸泽而渔啊。”

“同僚间谈生意,温皇不觉得见外了吗?”

“……”擅长与人周旋推脱的神蛊温皇难得也吃了一次瘪,正要再去倒酒,甫一动作,对面突然出手袭向他的腕间,这猝不及防的一招令温皇下意识反掌欲挡,但刹那脑中又闪过几分计较,犹疑时腕骨已被牢牢扣住,两指搭上脉门:

“嗯……气血充盈脉息有力,不过两日竟能恢复如斯。呵,温皇果然天赋异禀,想来再挨上三四剑也不是什么问题。”

“三顾药庐原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啧啧,真令人寒心。”他连连唏嘘,见按在腕间的手并不放开,反倒自指下透出一股炽流直窜经络腧穴,心知对方有意试探,面上不动声色,暗暗运气停歇周身药蛊。

刚刚看他手脚利落,全不像身负重伤。虽然丹田依旧空空荡荡,毫无内力流转的痕迹,赤羽也不敢放下戒心。“传说中的苗疆禁物出现在东瀛地界,神蛊温皇难道不想做什么解释吗?”

他故意咬重“神蛊温皇”四字。受怀疑的正主看起来倒是很坦然:“赤羽大人要小心了。”

莫名的提醒让赤羽扬了扬眉稍:“……喔?本师该小心什么?”

“东瀛如无苗疆妄山一般能产傀儡虫之地,那就是有心人故意为之。《医珍奇觚》是禁书,傀儡虫是禁物,傀儡养尸是禁法。能知此三禁并善用者,其蛊术未必在温皇之下。今又落到赤羽大人手中……我想军师应该没收养蛇虫鼠蚁的爱好,此人多半恐为针对西剑流而来。是敌非友、是敌非友啊……”

“照阁下说法,是有温皇的同乡要与西剑流作对了?”

“苗疆能人异士者多矣。至于他们与不与西剑流作对,非是在下可以揣度。”

“包括苗疆三杰?”

 “嗯——”意味深长的名号倏尔牵动神经。而腕上那股内力明明未查得异状,仍不收止,转而化入脏腑,将寒涩的血脉揉开,顿时通体如被暖风重重包裹,丝毫都不觉得冷了。

 

待温皇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赤羽才松开手,问:

“还寒心么?”

内力灌入打通周身气脉,整个人骤然间轻快许多,是蛊虫再怎么勤勉也做不到的立竿见影。常年冰冷的四肢少有这样热得透彻,他忍不住拢了拢指尖,长出一口气。“呼……恩威并济,软硬兼施。军师大人的手段真是教人招架不住。”

……好话到他嘴里就变了味儿。

赤羽索性当没听见,挥开扇子道:“一提及苗疆三杰,你的脸色便差了。”

“那赤羽大人想让温皇有何种反应呢?”温皇淡淡地开口,“说不在意,赤羽大人肯定不会信。可若说在意……所谓三杰之名,离了苗疆,徒剩空衔而已。”

“听你的口气,是有遗憾了?”

“过眼云烟不可追,有何值得遗憾。”

“过眼云烟不可追,来日之事犹可期。”

温皇顿了顿,问:“赤羽大人的意思是?”

“待流主毒清,你大可回转苗疆,西剑流不会强留。”

“欸,赤羽大人这是要下逐客令了?温皇已加入了西剑流,自当效尽犬马之劳,怎能轻易离开。”

“这不是逐客令,而是一个机会。”赤羽正色道,“身为外族人没必要来趟东瀛的浑水。我给你一个退出的机会,及早抽身,对你我都是好事。”

事已至此,哪还有“抽身”的余地?这实在不像赤羽信之介会对他说的话。

神蛊温皇立即肯定对方是抓到了某样关键。但究竟何种底牌,能让他有把握役使自己退出这场棋局——脑中霎时滑过几个闪念,又再度像流沙般从指缝间消失无踪,连他自己都紧握不住。

而如果赤羽就是那个将流沙收入囊中的人……温皇眸光一晦,嘴上佯似无事道:“事了便急着要人走,真是薄情。是浑水,入西剑流的那一刻就已沾染满身,军师大人以为在下还能安然回转吗?”

“温皇想走,有人能留得住吗?”

“此人如是赤羽大人,未必留不住。”他指了指胸口的伤,“不用刺上三四剑,赤羽大人很清楚,哪里才是温皇的致命点。”

“可惜,目前而言,本师该是最不希望你出事的人。否则温皇也不会这般心甘情愿地留在此地。”

“赤羽大人对同袍的真诚加护在下切身体会。料想这傀儡虫,也是与月牙大人有关吧。”

赤羽手上的和扇一停。

明知赤羽信之介不愿提及太多,可论起戳人痛处的本事,温皇绝不逊色:“一提及月牙,军师大人的脸色也差了。”他怡然自若地开始斟酒。已经凉了的酒没滋没味,他倒觉得比先前好上不少。“既然军师大人不回答我的问题,那在下只能自己乱猜了。”

神蛊温皇这个人,果然是睚眦必报。

赤羽将和扇缓缓收拢进掌心:“有关又如何?”

言语中不见怒气,也没过多的无谓掩饰。听到这样的回答,反让人有些无奈。

温皇凝视着他,好一会儿才道:“你依旧放不下月牙兄弟。”

“能保得下,为何要放弃。”

温皇没搭话,垂在膝上的手又摇晃起酒壶。

赤羽见他并不太相信的样子,便道:“你很关心月牙一族。”

温皇叹了口气:“我是关心你。”

眼前的西剑流军医语气恭厚态度真挚,只差将“以诚待人”四字刻在脸上。

阴云彻底掩去天光,屋外朔风忽而越加凄厉,直撞得门槅砰砰闷响。青鹤抖瑟着脆弱的翅膀,仿佛随时要从和纸上嘹唳飞空。

“温皇之命、栖身之地、位居之职,无不是赤羽大人所赐。为人臣者当替上分忧。因而在下为军师设想,军师为流主设想,同出一理。”他和缓的嗓音在风啸声中显得难以捉摸。不安的鹤影坠进衣褶间,被温皇信手抚平,“何谓设想分忧?简单八字:投其所好,除其所恶。流主不喜欢东剑道,可以剿之;不喜欢任飘渺,可以灭之;不喜欢风间烈,可以杀之。那么对于流主不喜欢的月牙一族呢?赤羽大人,其间种种,当细作考量。”

赤羽不为所动:“这与先前不同,不可相提并论。月牙一族自西剑流创立起便忠心投效,跟随流主东征西战,立下过无数功劳。非一句‘不喜欢’就能轻易抹消。”

军师大人言之凿凿,然而神蛊温皇很清楚,上位者绝不会将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放在眼前太久,无论那有多么重要。

话点到为止。擅长装聋作哑的温皇再也没有主动提起,似乎自此月牙一族对他而言已等同死人。毕竟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生意人锱铢必较,恰巧碰上一个恩怨分明的赤羽信之介,因此每一笔账都能算得明明白白干干脆脆。

便该这样不遗余力地算计,不留情面地逼杀。所有的“余地”仅是为增添游戏趣味的佐料,才会兴起畅快淋漓的刺激。至于背后无端纠缠出千头万绪,纷纷扰扰,令人心烦意乱却不舍撇弃……

则是他唯一想不通的事。

就在此时,沉寂不久的蛊虫忽然又重新在血脉中蠢蠢欲动,顺息汇流至右手,三阴极聚,血海翻涌,炎气积于曲池。立时掌心鼓胀,阵阵钝痛。

子母双蛊,相生相连。子之所处,其母有知。温皇感到意外的同时不着痕迹地背过手。

竟是现在。

……天恒君。


—待续—




(以下是废话可以略过)

10w字了。然而写得非常非常慢。剧情进度50%。

最近三次元真的太忙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太好,精神也很焦躁。这章改了很多很多遍,但还是很不满意。

我是一个拙于表达的人,又不甘于放弃,经常陷入自我折磨。

谢谢到现在还关注我的各位,真是对不起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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