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蓑笠翁

一条咸鱼 偶尔翻身

 

【古剑二/沈谢】石头记(二十六)

二十六


沈夜那些皮外伤不重,风琊当天也醒了过来。谢衣去看了一眼,向医生确认无事后付清医药费便走了,实在是不愿与那人多浪费一点时间。

本来好不容易争取到一个机会,经过这样一番搅和,又不知要被拖到何年何月。谢衣越想越心烦,回宝石山一路都没说话。夕阳杏红的光斜照于身,将那条人影拉得瘦长,在青石与山阶上慢慢游曳。沈夜沉默地跟着,走了许久,前头脚步终于稍驻。他正想开口,却见远处晚风忽而吹皱山林,落霞沁出娇嫩的胭脂色,一抹混着一抹,几只惊雀扑棱着羽翅往余晖尽处飞去,勾成一剪天际的黛眉,静谧得引人落寞。

他俩衣服也被染红了,赤彤彤的一大片,发丝烘出透亮的金。谢衣站在那里,似乎有些出神。沈夜唤了他两声,才回过头,说:“走吧。”

只是这一次倒将步子放缓了,同沈夜一起拾阶而上,隐没在逐渐暗沉的山腹里。

 

之后几日天气愈发闷热了起来,水利局那边迟迟没有消息。而谢衣自回来以后话就少了,时常自己闭门关在书房里。

沈夜一个人闲着无聊,去院子里喂猫,翠翠怕生不爱黏他,在藤架下翘着尾巴到处乱窜。所幸体格肥硕跑得不快,沈夜抓着时机一把将它抱起来,按到食盆边上。那猫不肯老实,眯起一双碧绿的眼,露出牙朝沈夜示威。他耐着性子折腾了半天,翠翠像是专要与他作对,扭着头死活不肯吃。

那边一人一猫牟足了力气较劲,未曾发觉炽热的日头已被层云所掩盖,鸩灰自天上垂落,如水般悄然无声地浸没了整座山峦。院子里的老松抖索下一片松针,卷着几根枯草扑了过来。动物本能的敏锐让翠翠率先察觉到了危险,耳朵微动,喵呜一声咬住沈夜的袖子,顺势一脚蹬飞了食盆。

“咣——”“砰——”

谢衣听到外头闹的动静出来一瞧,可是热闹极了。搪瓷盆咕噜噜滚到竹竿边上,里头食料撒了一地,沈夜右手袖口被翠翠咬下个扣子,狼狈地翻卷开,左手也没闲着,提溜着猫后颈,正试图努力把它从自己的袖子上拽下来。

“……这是做什么呢?!”

见谢衣来了,沈夜一僵,翠翠借机松了口,嗖地一下抓着他手就窜了出去,绕到后院去没了踪影。猫爪锋利,沈夜顿感手背一疼,果然立即渗出一道血口子。

“……喂猫。”

“……”

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也塞牙,旧伤刚好,又添新伤。好在伤口不深,谢衣给他擦完了碘伏,说:“行了,这两天手别碰水,很快就能好了。”刚想放开,又忍不住问:“你手怎么那么凉?”

沈夜说:“天生的。”

“夏天也这样啊。”谢衣下意识地把另一只手也叠上去,轻轻揉搓着对方冰冷的五指。屋子里沉静无声,外头的重云压进来,暗下光线,只余一小缕玻璃的晶芒映着交缠的双手。谢衣无名指上那枚素戒被衬出几道细痕,似乎淡去了金属该有的亮色。他揉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气氛不太对劲,回过神急忙收手,仓皇地站起身。

“我……那个……你、自己小心点,今天还是我来做饭吧。”说完,便低着头匆匆钻去厨房了,颇有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沈夜看了看谢衣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那只伤痕累累的手。一向苍白的指尖此刻却被人捂出了淡粉,温热的,暖洋洋的。这突来的亲密之举竟让他丝毫不觉得怪异和不适,更没注意到“谢衣要做饭”这件天大的事儿。

而躲进厨房的谢衣仍然心绪难平,手下也慌慌张张的,把锅碗瓢盆弄得叮呤当啷。在两次把差点摔地的碗险险捞起后,谢衣不禁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小声自嘲:“都多大的人了还总胡思乱想。静心,沉气——”

连做了几个深呼吸,一面咕哝着静心沉气,一面捞出浸了半日的白菜,甩清水珠,丢到砧板上,切得零零碎碎——他下厨向来甚不讲究,色香味皆无所谓,但求个能吃足以。

切完了菜正要下锅,厨房间的窗扇却猛地响了起来,哐当哐当,好像是有谁在屋外使劲推挤。他闻声去剥开一点窗户纸,触目所见狂风大作,天地混沌,院内院外的树丫子齐齐倒伏,卷着残枝断叶呼啸而过。

整个世界骤然陷入一片阴黑,周遭充斥着湿润而压抑的气息,凉飕飕地灌满了心肺。沈夜看天气不对,去关厅堂的大门,那风呜咽着直往门上撞,吓得翠翠也钻进了屋。

他费了些力气才插上门栓,不由叹道:“好大的风。”

一回头,瞧见谢衣从厨房忙不迭拐出来,翻找出了半导体,然后迅速扭到地方台,可满耳嘈嘈的尽是杂音。他皱着眉头把天线拔得老高,凑到窗口前,喇叭里才勉勉强强蹦出几个皱巴巴的音节。

“杭州——气象台……台风……预警——”

“今晚降雨量……风力八到十级……请人民群众做好……防灾、防护准备——注意安全——”

“台风?”打小在北京长大的沈夜对这类只在书刊报纸上见过的词汇极为陌生。

“看来是倒霉挨上了。把窗户都关上,外面还有晾着什么东西吗?”

“应该是没了……嗯?”沈夜说着,倏尔嗅到一股怪味,“什么东西糊了?”

“什么?……啊呀,我的白菜!”

早习惯了他做事风风火火,沈夜无奈地摇摇头,帮忙去关各个房间的窗户。

窝在山间的老宅子注重通风除湿,窗户不少,且时岁已久,不太容易关严实。沈夜一路忙活下来也不免出了点薄汗,这时想起还有一层阁楼。那阁楼贴在屋坡顶下,从二楼的一个矮梯爬上去就是了。沈夜到谢衣家这么些日子倒还不曾去过,这下心里又多了一丝好奇。

木制的梯子嘎吱作响,乌漆也剥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得剌手。沈夜小心爬上去,楼板的入口虚掩着,他用了点劲儿把门扇推开,一股子木屑与旧书的蠹朽味儿和着灰尘簌簌涌出,呛得人直咳嗽。沈夜眯着眼睛挥散浮埃,探头往里张望了一下。

黑黢黢的阁楼,只在北面开了一个小窗,透出熹微的光束,隐约可以看到有好些个大箱子,都积着一层久未惊动的灰。

沈夜虽没亲身经历过台风,但也知道会有大风大雨。阁楼要是进了水容易渗漏天花板,屋子里也会起霉,这样的小窗自然也不能放过,于是撩起袖子,扒住门扇钻了进去。

阁楼狭小,两边斜下,容不得一个大男人直立,里面又暗,沈夜弯下腰,扶着那些沉甸甸的箱子,慢慢往窗边走。发泡的地板一踩陷一寸,吱呀呀地叫唤,沈夜还没走两步,就觉着手边摸到了什么东西。不及反应,袖口一抬便被他给碰掉了,闷声摔在地上。

那是个书本大小的匣子,花梨木雕的,颇为精致。通常情况下,这样的匣子所装的东西应当有些价值,他怕摔坏了,赶忙打开木匣检视。谁知里面金银玉器一概没有,只有个绿布锦盒,下面压着一沓旧纸。

一见那个锦盒,眼熟得很,沈夜心中一动,似有所感。他轻轻打开,果不其然,一枚上好的青田石安安稳稳地躺在棉绒里,色泽淡泊,温润如玉,底下则刻着一个熟悉的“愚”字。正是那块封门青。

沈夜拿着石章,模糊想起当时临走前,瞳确实送了个盒子给谢衣,看样子就是这东西没错了。那冰冷坚硬地石面钤在手上的滋味尚记忆犹新,至于瞳为何要把它送给谢衣……

他把章子重新收好,犹豫片刻,仍是把下面那沓纸抽了出来。

 

“沈夜——沈夜——”

谢衣终于做好了菜,端上桌却发现人不见了。兜兜转转满屋子找不着,暗自奇怪,等爬上二楼,才听到动静。

在阁楼。

他脸色微变,跑到矮梯下头,见门扇开着,顿觉不妙,手里不自觉攥出冷汗来,心想不至于那么巧,便轻咳了声压着声音喊道:“沈夜?是你么?该吃——”

话未说完,颩风已至,一股无形的猛力霎时冲进阁楼里,蓬开厚厚的尘埃,连梯口都鼓出一团灰。谢衣猝不及防,咳了两声,眼角被呛得红红的,又干又涩,立即摘了眼镜去揉,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楼上沈夜正准备下来,没成想赶上这阵风,扑散的灰沾到手背伤口,顿时火辣辣地疼,他手下一松,纸张顺着出风口刷拉拉地飞了下来,铺天盖地洒了谢衣满身。

而那些柔软的薄纸,尘封的秘密,隐晦难言的种种,如雪如云,层层叠叠,从肩颈滑落至脚边,一张接着一张,每一张都是谢衣亲手画的印稿,而每一张印稿上也都只画了两个字——

沈、夜。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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