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蓑笠翁

一条咸鱼 偶尔翻身

 

【古剑二/沈谢】石头记(二十七)

一大波少女心正在接近……

——

二十七


积着阴云的天晦暗无光,整座宅子门窗紧闭,寂静得只能听见外头怒风呼啸的声响。头顶那盏老灯微微摇晃着,一室的光影随之恍惚陆离起来,被埋在昏黑中的树荫亦是交错不安。吃饭的方桌印着这些深浅斑驳的阴黝,都仿佛是有生命的,从结着蜡的桌面游弋到手上……再到布着伤痕的手上。

沈夜的手背伤着,腕侧与膝盖也蹭伤了。谢衣的手肘红肿一片,腰更是险些直不起来。而这两位却端着碗一声不吭默默扒饭,心照不宣地抹掉二十分钟前两个大男人从阁楼上摔下来还摔成一团这样丢脸丢大发没人愿意主动提及的“惨剧”。

他们俩兴许真是八字犯冲,挨在一起准没好事。然而此时谢衣无比庆幸那突来的一顿抱团摔,才使得他侥幸有个机会来慢慢考虑要怎么把这事儿给糊弄过去。艰难地咽下一口夹生的米后,脑中已转过几个稀烂的理由,他勉强提了底气,把筷子伸向那盘炒得黑乎乎的白菜。

一声细响,两双筷子恰巧碰着了。

谢衣立即尴尬地收手,趁着天黑努力维持住平静如水的外表。

“抱歉炒焦了……要不,我还是去重新做一盘吧?”

对面的沈夜不说话,只是径直挑开了上头最焦糊的几片菜梗,露出看上去还能吃的部分。

先不论菜做得如何,现下气氛诡谲,谢衣确实没了吃饭的胃口,那一肚子刚想好的说辞也悉数落肚。但如果不吃,那才是真正令人棘手。因而这顿进退两难的晚饭,吃得他如鲠在喉。

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谢衣时常如此质问自己,是否爱欲的人心本性必须要被克制得几乎赶尽杀绝,是否单纯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在世俗面前只能是卑鄙龌龊的,那被竭力遏止在最隐秘处,但依然不受控制地萌芽抽枝,盘错生根的,究竟是不安和恐惧,还是不可名状的欢欣喜悦?

他无法知道。

时代压抑的洪流将这些微不足道的儿女情长席卷堙没。他们是垒砌的砖石,磨去私欲为隆隆运转的机器铺平坦途,不会有任何人为一个渺小的声音驻足。

他亦不希望沈夜为之驻足。

谢衣扭头望向窗外,说:“雨下大了……”

夏季的雨,由淅沥转为嘈哜不过眨眼,温纯的话音很快隐没在这潇潇雨声里。青泥被冲刷出腥气,新鲜澄冽,携夹草木幽芳,犹如山林鼻息,俯仰间划黛岑,引淙泉,泻漫壑,洗翠巘。

屋外风雨戾戾,屋里却静若止水。只有惛惚的影子默默从这头滑到那头。沈夜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浑似个活的影子。

“什么时候的事,”他声音沉沉地问,“那些印稿。”

“……”

谢衣语塞。

沈夜抬眼盯着他,又问:“为什么画我的名字?“

见对方仍不言语,他也不着急,好像不过信口问些家常。

“很好。既然都不愿意回答,那换我来说。”沈夜放下筷子,淡淡道:“年前,华月结婚了。”

他和华月相识多年,始终隔着礼貌的距离,说着客气的话语,不亲不疏,不温不火。至于姑娘家的心思,他也并非呆愣得全然无觉,只是从来没有过什么特别的回应。华月能等他一年两年,三年四年,却等不到青春逝尽,红颜老矣的一天。

毕竟女人的年华从来不属于自己。

谢衣轻轻说:“那真是可惜。”

沈夜说:“可惜吗,我倒觉得可喜。女人的时光分外宝贵,不是她该等的人,错过就错过了,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谢衣说:“心之一字,苦乐自知。值得与否,想必她心中自有定论。”

“呵,好一个心之一字,苦乐自知……你呢?”沈夜问,“你心里存了什么?工程,宏愿,还是什么虚空大梦。”

这时候一道白惨惨的闪电突然划过夜空,霎时照彻了整座古城。电光下大雨银针般穿透每一道山阶,每一寸青石,将这栋老宅包覆在厚厚的雨幕之下。谢衣的脸被这道白光照得几乎没有颜色,但他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生动过,似乎是从皮囊里挣脱出了另一个他,端坐在这安静而汹涌的浪尖,只一个呼吸便能掀起惊涛。

谢衣说:“我心里有一个人。”

沈夜问:“噢?什么样的人?”

谢衣说:“求而不得,舍而不能。窹寐思服,辗转反侧。”

沈夜问:“是个女人?”

谢衣说:“不,是个千真万确的男人。”

沈夜说:“一个男人,那怕是深仇大恨了。”

谢衣说:“何止。每每思及,不得不寻纸尽书,日夜求祈,否则难熄心头之怒。”

沈夜问:“求祈些什么?”

谢衣说:“求他一辈子娶不到老婆。”

话音刚落,天际轰隆一个惊雷炸开,响彻云霄。地板都跟着震了震,蜷缩在桌子底下的翠翠窜出来,夹着尾巴一溜烟躲到二楼去。而头顶那盏摇摇欲坠的灯垂死地晃悠两下,熄了。

“山里电压不稳,估计又被台风吹坏了……你在这等一会儿,我去找蜡烛。”谢衣摸黑站起身,还没走两步,迎面直直撞上一个人。

胸口碰胸口的距离,再抬头就是下巴贴下巴嘴贴嘴。谢衣下意识地要后退,腰后却不知何时横出一只手,把他结结实实按了回去。

谢衣木头似的僵在那里,一时间连喘气都忘了。

不是第一次撞一块儿,不是第一次凑那么近,可摸到的,挨到的,嗅到的,从不像现在这样清楚明切,咫尺可得。

太近了,近得心脏快要从喉咙口跳出来。

没了灯的厅堂漆黑一片,狂风骤雨似乎都变得极远极轻,剩门口那棵老松在窗前抖索着枝叶,每过一阵风,便能听见它迸下一串银亮的珠子。那珠子从窗阶滚到心尖,又凉又烫。

谢衣回过神,试探着慢慢地,慢慢地,伸手抚上他的背脊,抚上他的肩颈。人体的温热从指尖传过来,真实得令人难以置信。那些漫长的等待,压抑的情绪,无法言说的思念,倏地成了浮光泡沫,顿时烟消云散,不见踪影。

玻璃窗上布满着如瀑水痕,从里面望出去,一切皆是扭扭屹屹的,纠绞成难以辨明的景状,在幽暗晦蒙的角落倒映出些许粼光。

沈夜回想起华月的眼里也有过同样的光,一圈一圈在眸底化开,像一池子掐碎了的秋水。

她说,阿夜啊,我以为我能一直陪着你。

他原是不明白的。而当他选择抱住那个人的时候,却在瞬间,恍然跨越了一生的长度。

沈夜叹了口长长的气。

“拜你诚心所赐,诅咒灵验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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