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蓑笠翁

一条咸鱼 偶尔翻身

 

【古剑二/沈谢】湘西烟雨(十三)

入夜了,流月村又陷入往常的寂静。烈日褪去后的夜晚迎来了月色盈满,暑热略微消散一些,但仍是闷。谢衣在外头站了没一会儿额上就溢出了汗,他抬手擦了擦,又空挥了挥手,想扇出点风来。这时候沈夜刚磨磨蹭蹭地从楼上下来,眉宇里带着一层抹不去的忧虑。谢衣过去拉着他走:“好了,我保证不会有事的,现在不问清楚可就没机会啦!”

沈夜犹疑道:“可我……我要问她些什么?”他说着,抬头看了看银白的月亮:“……那是他们家的私事,婚约也是早就定下的,我一个外人又怎么好去掺和?”

“阿夜你怎么这样死脑筋?”谢衣摇摇头,正色道,“她怎么说也是你的朋友,朋友的事你怎么能不过问?何况这样早就定好的亲事,谁知道她愿不愿意?反正要是我嘛,肯定是老不乐意的!”

“她……我不知道她是怎样想的。”沈夜叹了口气。

说实话,认识沧溟也有些时日了,可是至于这个小姑娘的心思,他却一点都没猜透过。印象里她总是坐在溪边的大石上,仿佛生来就是在那儿一样的沉静安稳。那双剔透的眼睛似乎能看穿沈夜的一切,而沈夜却完全无法捉摸出她的想法。

“去找她吧。”谢衣握住沈夜微凉的手,道:“婶娘说过,女孩儿家一旦出嫁,这一生就再也不是自己的了。甚至会变成一个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的人。无论她是不是自愿的,你总该去看看她。或许……或许将来的沧溟,就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沧溟了……”

沈夜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回握住谢衣的手:“你说得对。我应该……去跟她道个别。”

高远的月亮仍是那样漠然地望着地上的人,哪怕是再浓稠炽烈的喜怒哀乐、贪嗔痴恨,都沾染不上那片兀自流转的皓白月光。

谢衣带着沈夜上了坡往村长家走,一路上树里藏着的知了同草丛里钻着的蟋蟀一齐欢叫着,唧唧的声响盖过了他们轻巧的脚步声。沈夜跟在谢衣后头,凝视着他隐没在黑暗里的脸廓,心头忽地涌起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不高兴?”

谢衣站住了,或者说是愣住了。他缓缓地转过身来,月色一点一点滑过他的脸颊和额际。黑暗中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这天上的月亮与星辰一同落进了他黑檀似的眸子里。在那一瞬间,沈夜蓦地觉得眼前这个人有一种别样的陌生。

谢衣却笑了一下,又是沈夜很熟悉的那种温和柔善的笑容。他反问道:“你怎么就看出我不高兴了?”

沈夜想了想:“我也说不上来。”他又望了望不远处的吊脚楼,说道:“我觉着,我们……”

“你不能这个时候打退堂鼓。”谢衣把他的手抓紧了,一边拽着他接着往上走,一边说:“我跟你说实话,我是有那么一点点不高兴。只有一点点,因为阿夜有事瞒着我,偷偷交了新朋友也不和我说。虽然我也有不能告诉阿夜的事,可心里还是忍不住酸酸的……婶娘说人总是想要全部占有一件事物,那是很自私的。或许我也是那样自私的人吧……”

沈夜感到谢衣的手心在微微冒汗,他看着那个瘦小的、却正引领着他在黑夜中前行的背影,突然就笑了起来。谢衣听到他的笑声,转过头,惊讶地看着他。

沈夜含着笑,只道:“快走罢。”

沧溟家倚着山,背坡上长了一棵歪脖子树,树杈子伸得老长。谢衣把腰上缠着的绳索解下来,系在树上,招呼沈夜上来。月亮斜挂在树梢上,黑黢黢的枝干镀着一层银白,沈夜循着绳,摸索着蹬了上去,树叶子被摇得哗哗作响。

谢衣扶着他,见四周无人,便轻喊道:“阿夜,去敲窗子。”沈夜看了看下头,谢衣冲他点点头,他沉下心,探出半个身子,轻敲了一下吊楼上的窗户。

纹着荷花莲籽的椿木窗吱呀一声开了,烛光从里头透出来,照出沧溟苍白的脸。她看到窗户外的沈夜,吃了一惊,连那双向来波澜不惊的双瞳都颤缩了一下。沈夜看到她,也有些尴尬,树杈子被压得晃晃悠悠的,他下意识地要去扶窗棂子,想着要怎么开口去问。

这一别,恍惚间隔了漫长的岁月似的,竟一时不知从而说起。底下的谢衣边看着边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他把沈夜往上挤了挤,小声说:“还愣着干嘛?”

沈夜喃喃着说:“我……”

他话才刚说了一个字,沧溟的脸色已经变了,她一侧身拿起一捧夏枯草,二话没说便全扔了下去。干瘪瘪的花枝顺着沈夜的衣褶子往下滑,簌簌地落了一地。沈夜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得沧溟冷冷地说了一声:“快走!”旋即雕花小窗随着冰碴子似的尾音砰一声地关了。

窗关得太快,沈夜刚撑着的窗棂一下子就带着他整个人都失重地下坠,谢衣也吓了一跳,急忙过去接他,只听树杈子发出一声脆响,两个人抱作一团便从树上顺坡滚了下来。

尖利的树枝划破了二人的衣衫,剌出几道细细的伤口,火辣辣的。谢衣被压在下头,腰后正巧撞在一块石头上,当时就疼得冒泪花。他低吟一声,用手肘吃力地支起身,轻推了推伏在他身上的沈夜,说:“阿夜、阿夜?没事吧?!”

见沈夜没有动弹。谢衣一时急得也顾不上哪儿疼了,慌慌张张爬起来,把人扶到树下,边摇边喊:“阿夜……阿夜?!”

沈夜慢慢地撑开眼,模糊间的看到谢衣焦急的脸,嘴里含含混混地念了一句话,像叹息,又像呓语。

窗关上了。沧溟靠着墙,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在她背后那层薄薄的椿木板壁后头,隔着的是一个她再也不能触碰的世界。她顺着墙滑坐下来,蜷起身。烛火微微地摇曳着,把屋内一切事物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很长,贴着墙缠绕在一起,犹如无数条锁链。

房门嘎吱一声开了,村长站在外面,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他负着手,好半天才沉声说道:“……你做的是对的。”

他听到把头埋在双膝里的沧溟笑了一声,那是一种说不清是痛苦还是嘲薄的笑,沧溟笑得很轻很闷,传到他的耳里却如同针扎。他只得背过身去,不去再去听,深蹙着眉,叹道:“唉……嫁衣已经做好了,记得穿上试试合不合身。”

说罢,门便又阖上了。重回死寂的屋子里,惟有灯花噼啪谢落的声响。

 

“……她,是不是讨厌我?”

沈夜望着楼上那扇小窗,它紧紧地关着,拒绝着外界的一切。刚才还鼓噪在心中的欢欣与忐忑也随之一起坠落,沉到了心底。夜里知了与草虫的鸣叫像是在哂笑他们的无知与天真。

总是这样。他想,他总是以为知道别人想要什么,别人想做什么,总是觉得自己能够回护他们,自己应当回护他们。而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究竟需不需要自己这些所谓的关怀与保护。

而他,又凭什么,又有什么样的能力去真正做到?

谢衣没有办法回答他。这个世上的事物一直是这样的变幻莫测,谁也无法掌握到接下来的发展。或许是因为他们还都太小,做事总是这样的想当然,习惯把一切都考虑得这样简单轻易。

但即便是这样,谢衣也仍旧倾向于把一切都想得那样美好光明。他抱住沈夜,笃定地说:“不是的。”

“那为什么……”

“我不知道女孩子家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她这样做一定有她的苦衷和缘由。”谢衣的后腰还是疼得厉害,他却浑然感觉不到似的,把沈夜抱得更紧了一些:“婶娘说,人生有聚就有散,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或许是她觉得已是到了该散的时候了……”

“那你呢?”沈夜有些忪懞地问:“我们也有那么一天吗?”

谢衣没有应声,只是一点一点地松开手,把自己的衣角从他紧攥的手里抽出来,与沈夜的衣摆打了个结,牢牢地系在一起。

“这个叫生死结。系这个结的人,生生死死都会在一块儿。”谢衣这样对他说道。

这让沈夜想起那个晚上,他和谢衣两个人去湖边的林子里捉萤火虫,那时候谢衣的眼睛也是像这样鎏着一层光,温柔而有生气。手也还是这样暖暖的,与他的手紧扣在一起。

他忍不住奢想,也许真的就会这样,生生死死,永不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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