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蓑笠翁

一条咸鱼 偶尔翻身

 

【古剑二/沈谢】湘西烟雨(三十一)

华月一踏进门,顿时闻到一股浓烈的新鲜的血气扑面而来,几乎要呛得她不能呼吸。猩红色的液体顺着地上的水流淌过脚底,即便经过战场杀伐,见此场景也免不了有些心悸。她蹙着黛眉跨过那些横七竖八躺了一片的尸体,走到沈夜跟前,低声说道:“回师座,追丢了。”

沈夜正把手浸在木盆的冷水里,洗去上头溅染的血迹,苍白修长的手指漾着粼粼波纹,犹如玉石上的裂痕。很难让人联想到这双手的主人刚刚毫不留情地枪决了刑讯室所有的看守。

“哼,跑得倒是快。”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低头望着掌心的纹路,交错的纷乱的,延伸向不可预知的方向。沈夜不由握紧手,阖上眼,长出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所幸的是内奸已除。风琊啊风琊,真是好胆识。既然敢反水,就休要怪我不顾念多年下属之情。”

华月瞟了瞟满地的死人:“风琊是内奸该死,那其他人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看丢了人,自然也该死。”沈夜冷声道。华月抿了抿唇,有些不忍心:“都不过是些奉命行事的小卒罢了,这样实在是……”“你以为是谁劫走了谢衣?”沈夜对她的妇人之仁嗤之以鼻,“留着活口,到时候砺罂若反咬一口说我串通秦炀放走谢衣,整个十七师都得跟着遭殃。”

“可杀了他们也不能绝人口舌。砺罂迟早会怀疑到这上头来。”华月脸上绷得紧紧的,“谢先生这一走,带来的麻烦不是多杀几个人就能解决的。”

沈夜笑了一声:“是吗?那救他的人如果另有其人呢?”

“……师座的意思是?”

“你难道忘了,咱们还有一手暗棋。”沈夜沉下双眸,不慌不忙地说道,“谢衣的……那个故人。”

 

谢衣清醒的时候已不知过去了多久。他迷迷糊糊间瞅到床榻边伏着一个脑袋,看着眼熟得很。他张了张嘴,喉间却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那人睡得浅,头一歪就也跟着醒过来,揉揉眼,见谢衣从鬼门关晃回来了,松了一大口气:“谢天谢地!老兄你可算活回来了!”

谢衣说不出话,只好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指指嘴。那人才想到他好些时候没喝水了,赶忙跑去倒了一杯,粗手粗脚地往他嘴里灌。谢衣被水呛了几口,一面咳一面说:“……叶、叶兄……行了。我好不容易挺过了刑罚,别叫你给呛死了。”

叶海讪讪地收了手,坐回一边去,把他扶起来顺气:“哎呀哎呀,我这个人就是不太会伺候人。”谢衣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摇摇头:“想不到秦炀还真把我送来你这儿了。”

叶海摸了摸鼻子,抱怨道:“不来我这儿你还能去哪里?你来的时候有出气没进气的,吃了我两根老山参才缓过劲。”“……才两根老山参可便宜了你,勉强在你欠我的债款里扣除一部分吧。”谢衣毫不客气地揶揄道,“为了你的事我半条命都快丢去了,你还好意思跟我计较两根参须子。”

“当初秦炀一事可是你自己向采薇提起要帮忙的,怎么又赖到我头上来了?”叶海耸耸肩,“我早跟你说过这趟子浑水你别去蹚,当下湘西局势复杂多变,还真以为你那个发小不会冲你下狠手?”

谢衣神色微动,漆黑的双眼流转过一丝浅光,倏尔又熄灭了。他别过头沉沉地说:“你说得对……湘西早已不是我记忆中那个湘西。此番前去,当真是沧海桑田、人事皆非。连流月村竟也……不在了。”

叶海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好友,遇上这样的事,我也不知如何安慰你……但你不是沉湎于感伤的人。当初我既放心送你回了湘西,就明白你能有把握控制这乱世局面。你也不用去怪秦炀把你从刑讯室捞了出来,是我同意他这样干的。前几日我收到德方的通缉令,知道你的秘密要藏不住了,砺罂的手段想你也见识了几分,他若是下了决心,好友你可能真要折在他手里。”

谢衣叹了口气:“我哪会怪责。你原是个随性而至的人,如今因我身染红尘,之后的风波怕只会将你也牵扯进来。”

“诶,你这话说的我不爱听,我叶海是什么人,这点小事不在话下。”他挑了挑眉,摆出一副潇洒的模样,“你们不是有句话叫,为了兄弟,两肋插刀!”谢衣被他逗乐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却又扯到了伤口,疼出一身汗。叶海戳了戳他的额头:“可别笑了,伤口裂开了还得我帮你上药。我的手艺你也知道,难道还想再试试不成?”

“还请叶兄高抬贵手。”谢衣忍着笑告饶,“只是多年未见,想不到叶兄汉话说的越来越长进了。”

日头从外边照进来,叶海生得白,在阳光下更是泛着几近透明的金光。他那双绀青色的眼睛像是装着一小片碧蓝的苍穹,不细看只觉与常人并无两样。

叶海身上流着一半外裔的血,他的母亲是苏联人。他跟谢衣一样,从小没见过自己的生父,随着母亲四处漂泊。只因为父亲是中国人,所以叶海的少年时代基本都是在中国度过的,他也在这里认识了自己最重要的朋友。可无论呆了多久,他仍是找不到那种故土的依恋感。

他如同一艘船,习惯了在风浪间沉浮流离。谢衣一直想要回到自己的故乡,而叶海却连故乡在哪儿也不知道。

过去在学堂里,他们俩和采薇那个小姑娘玩得最好,三个人经常闹腾得学堂上下不得安宁,先生都拿他们没办法。叶海经常调笑说自己身上那股草莽匪气全是从他们那儿学来的,这时采薇就会毫不犹豫地一脚狠狠踩上来,面上平淡如水地说:“你也好意思说这话,不看看人家谢衣比你温文尔雅多了。”叶海被她踩得龇牙咧嘴,谢衣在旁边看着,莞尔道:“叶兄又惹采薇生气了,今天的茶钱就罚你来付。”

如今想来,三人相处的那段日子似乎就是在昨天发生的一样。而一转眼,他们已然分道扬镳许多个年头。一向豁达开朗的叶海心里也忍不住泛起酸,叹道:“可惜采薇人在延安,一时赶不过来。不然怎么说也比我照顾得细致些。”

谢衣想到当年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孩子,问了一声:“她现在怎样了?”“她呀,忙得很呢。刚解了秦炀之危,又不知干什么去了。采薇她身负要职,我又算是苏方代表,什么事都得避嫌,不能与我详说。若不是前段时间你回国了,我们俩兴许还一时联络不上呢。”叶海说着,咂起嘴,手指不自觉地搓了搓。谢衣知道他烟瘾又犯了,忽的记起来什么,说道:“你那杆烟枪……”

“知道你给弄丢了。”叶海倒也不甚介意,“不碍事,我这几日正戒着呢。”

谢衣怪道:“你也能戒了?”

“此番路上匆忙没带上好烟叶,我又抽不惯南方的水烟丝,索性就先戒了。”

“可那烟杆子陪了你这么久……”谢衣惋惜道。

“我已通知各方烟枪已丢,不再作为出入关要的凭证。现在它不过是件死物,没人在意了。”叶海笑了笑:“不过只怕你那发小以为那能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正盘查来盘查去呢。”

谢衣听他这么一说,刚放宽心,却又猛地揪起来。叶海见他脸色不对,忙问是哪儿不舒服了。谢衣闪着瞳仁,上来一把抓住他衣服:“你的地址……你的地址被我夹在书页里了!”

 

等沈夜带人赶到,天已经黑了下来,屋外青竹黯成了几道疏浅的墨笔。零星的月色漏在窗前,犹如一泓白水。四周安静得只有细碎的虫鸣声。

人去楼空。

费了这么大的工夫结果还是扑了个空,沈夜不免有些忿忿。这时候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口琴声,袅袅娜娜地传到他耳边,沈夜踩着月光走出去,循声一路追到了码头,在漆黑的江面上隐约瞅见一只小小的白篷船,船头悬着的江灯在黑暗里莹莹闪烁,晃晃悠悠地往远处流曳去了。

叶海放下口琴,冲躺在船肚里的谢衣说道:“你那个发小还真是杀气腾腾的,一脸凶相。”

谢衣歪倚在一边,苦笑道:“你隔那么老远怎么就能看见他一脸凶相了?”叶海哼了一声:“他要来抓你,你还帮他说话。”见谢衣默然不应,他又说:“沈夜过去是什么人,我不知道。我现在只知道他现在是湘西国军十七师的师长。作风狠辣果决,棘手麻烦得很。咱们这回是侥幸躲过一劫,以后还能不能藏得住,可就说不准了。”

谢衣探出头,眺望了一眼河岸,江上明月隐隐约约照着畔边的轮廓,他能感到沈夜也在往这边看,静静地看着,眼中流照着同一轮皓白的月色。

“那就让他来找吧。”他眸光平和悠远,话语中带着叶海参不透的沉甸甸的情感,“……只愿再次相逢,不会是道长而歧。”

叶海明白沈夜始终是谢衣心里放不下的一个人,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又捧了口琴,吹起一首苏联老调。北国苍劲幽茫的曲子勾起人无限怅惘愁念,谢衣曲起手指,用指节轻叩着船舷,无边的冷月随着潺潺的摇橹声与他们一同漂泊。叶海看到谢衣浸在那片月光里,整个人苍白得似乎要被淹没了,可惟有眼睛乌黑发亮,不禁让他想起儿时记忆中母亲深沉的双眼。

那就是思念的眼神吗?叶海有些恍惚地想着。

这时他听到谢衣叩舷的声响蓦然间停下了,阖着双眼,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念道: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评论(5)
热度(9)
 

© 孤舟蓑笠翁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