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蓑笠翁

一条咸鱼 偶尔翻身

 

【古剑二/沈谢】湘西烟雨(三十二)

带着鱼香的暖烟破开了晨雾,露出一只小小的白篷船,晃晃悠悠地在水面漂泊着。摇船的姑娘搁下桨,坐在船头扇炉子。陶土胚的小锅里煮着新捞的鳌花鱼,汤里洒了一小撮辣子和葱花,咕嘟咕嘟地冒着鲜香。热腾腾的香味把叶海从舱里勾了出来,挑起青花布帘子,探出一个脑袋,赞道:“好香好香,苏琼妹子这样的手艺让人哪儿还能睡得着!”

苏琼揭了斗笠,她自小在船上长大,皮肤被湘西的风雨吹拂成健康的黧黑,五官生得英气而清朗,可笑起来的时候颊际自然地陷出两个浅浅的酒靥,透出几分这个年纪的灵动稚气。“看你是属那馋猫的,一条鱼就把你给叫醒了。”

叶海走出来,蹲在炉子边上嗅了嗅:“大清早的在船头炖汤,我能不饿吗?来,替你尝尝咸淡……”他说着,刚要伸手,就被苏琼一扇子给挥开了:“也不怕烫化了指头!这鱼汤是煨给谢先生的,不许你先动手。”

叶海瘪了瘪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我可是照顾了那家伙一整宿,竟连口鱼汤也喝不着。哪儿有这样的事……”“人家谢先生可是救了秦炀大哥的,如今落得一身伤,当然要优先照顾。你嘛,就等着喝个汤底吧。”苏琼边说边用勺子舀了一碗,递给叶海,“喏,小心着烫。不许自己偷吃了。”

里头的谢衣早听得他们在外头嬉闹,见叶海一脸怨懑地端着碗进来了,安慰道:“……我不大饿。”

“少来,你这几天光喝药了,若是两根老山参就能把你喂饱,怕你离那什么长羽毛也不远了。”

谢衣无奈地纠正:“是羽化登……”他的尾音被叶海一口塞进来的鱼肉给堵了回去:“行了,就你话多。快些吃完,我还饿着呢!”谢衣捂着被烫得说不出话的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过叶海虽抱怨着,但也还是乖乖把人喂饱了。慢火熬出来的鳌花鱼细嫩香滑,把肠胃烘得暖洋洋,谢衣苍白的脸也被滋润出了一丝血色。他满足地呼了一口气,这才觉得自己真真活了过来,冲坐在一旁苦着脸嚼鱼骨头的叶海问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烈山城。”叶海看了一眼被噎住的谢衣,解释道:“烈山城内有人接应我们。放心吧,沈夜他肯定想不到我们居然还敢回来。”

谢衣想了想,说道:“叶兄,碍于我现下身份特殊,最好还是……”“最好还是跟你撇清关系的好?”叶海接过他的话茬,叹道,“谢衣啊谢衣,这么多年老同学,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即便你不愿相说究竟是什么事逼得你急到哪怕偷渡也要回国,我也能猜到那么一两分。既然你坚持要自己扛住这个秘密,想是觉得无论现下哪方的势力都还不足以取信。可你又想过没有,凭你这一介戴罪之身,又能支撑到几时?”

“……撑得一时是一时。等到我撑不下去了,自会将其交给值得托付之人。”谢衣轻笑了一声,笑声中藏着一点微不可见的疲累。他把头靠在船舷上,听着细碎柔软的流水从耳际滑过,似乎有种仿若指尖轻抚过发梢的温柔。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能在这乱世之中偷得这半船的安闲,余心已足。”

 

“砰——”

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贴着靶子的草人脑袋爆开了花,软绵绵地栽倒在地。砺罂的眼神冷冽如刀,让人不由觉得刚才被他射穿的是个活生生的人。那道慑人的寒光一闪而过,瞬间又隐匿沉淀在古井般幽深的双眸中。他收了枪,脸上重新挂起笑容的面具,瞥了瞥一直沉默不语的沈夜,说:“沈师长看来心事重重啊。”

“哼……自是不如砺罂师长这样好雅兴。”

听到这样干巴巴的回答,砺罂的心情看上去更好了。他擦拭着那杆油光发亮的毛瑟枪,小心吹了吹上头细微的灰尘,感慨道:“哎呀,用了那么多枪,还是这支最合我意。沈师长,你说用着这德国人的枪,却把德国人要抓的人放跑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沈夜冷冷道:“枪械不止有他德国人的。而谢衣更是个中国人。烦请砺罂师长代为转告,我们的人我们自己会管好,不劳他们为之操心。”

“不愧是沈师长,好骨气。”砺罂一面不慌不忙地往枪膛里头填子弹,一面说,“就不知秦炀这个中国人的事沈师长可办妥了?至于谢衣和秦炀这两位,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砺罂师长的意思是怀疑谢衣被秦炀救走了?”

“哈,不过随便那么一说罢了。沈大师长一听人逃了,二话不说杀光了当日所有的看守,我哪怕有所怀疑,也无从查证啊。”砺罂笑了笑,举枪一扣扳机,霎时又打穿了一个草靶。沈夜知道那事已然触怒了砺罂,现下若不想出一个解决的法子,怕是再也稳不住他。他眸色一动,然后说:“我那日循着劫寇的踪迹一路追出去,在城外找到了谢衣,可惜他们得了风声跑了。虽没捉到人,却也留下了些蛛丝马迹。”

“哦?”砺罂有了些兴致,“愿闻其详。”

“那屋子拾掇得很干净,起居用品一应俱全,尤其是纸笔。这纸是澄心堂的纸,笔是犀飞利的钢笔,而屋外的院子里栽着几棵毛竹,都是手植的。看来是常年有人住在那儿,还是个文人。”沈夜淡淡地说:“秦炀这样的粗人,哪里会住这种地方。想是那个谢衣曾提起的故友。”

砺罂玩味道:“故友?有意思有意思,谢先生的一个故友要杀他,一个故友又要救他。”

他这句话一出口,沈夜的脸就阴了下来。砺罂挑了挑眉,把枪递给他:“久闻沈师长枪法出众,百步穿杨。今日可否让我也开开眼界?”

沈夜接过那杆沉甸甸的毛瑟枪,上头还残留着火药的余温。他拉开枪栓瞄了准头,指节甫动,这时却听砺罂慢悠悠地说道:“德方对谢衣逮捕令已升为捕杀令。若抓不到活口,那就换作人头吧。”

枪声一响,子弹堪堪擦过靶子,射穿了草人的左肩。

砺罂惋惜道:“偏了。”

 

在漫漫江面上游曳多日的篷船终于靠了岸。谢衣身上多是皮肉伤,这几日下来愈合不少,整个人虽然还是略显病弱,但好在精神了些许。

到的时候岸上正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在候着他们。少年人一见谢衣从船上下来了,眼睛都在发亮,想要上前去迎,又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颇有些局促忐忑地站在那儿。旁边的女孩子倒是落落大方,用胳膊肘杵了杵他:“喂,还愣着干嘛。刚才是谁吵着闹着要来接人的?”

少年讪讪地挠了挠头:“我……”“你不说话就我先来咯?”“别别!”他急忙摆摆手,窘着脸向谢衣行了个礼,“……谢先生好。我、我叫乐无异,‘居职还私,两者无异’的那个无异。先生叫我无异就行了!”乐无异抬起头,正瞧见谢衣含着笑沉静地看着他,心里头更紧张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听闻人讲起过先生的事,觉得先生身上有种很像我娘常说的,魏晋风骨……那个,其实我也不是太懂,不过先生能挺过严刑不改本色,那一定是很厉害的人物,我想……”

他支支吾吾地夸了半天也没说到重点,旁边的闻人羽又是好笑又是着急。谢衣则耐心而温和地看着这个很有朝气的年轻人,脑海里恍惚记起小时候的自己,回忆同现实微妙地重叠了在一起,他心下一动,柔声道:“‘咫尺馆第,餐稟夙微,非旦则夕,居职还私,两者无异。’无异、无异……这真是个好名字。令尊定然是个淡泊名利的人。”

“唔,也、也没有啦……谢先生谬赞了……”

叶海笑出了声:“哈哈哈哈!一向闹腾的无异竟然也会害羞,可要笑死我了!得了,别傻在这吹风,快带你的谢大先生回去,有话慢慢再说。”

乐无异这才想起正事,连忙领着谢衣往前走。闻人羽忍不住要笑话他,两人一路上又打起诨来。叶海在后头跟谢衣说:“那个闻人小姑娘是秦炀的小师妹,至于这个乐无异嘛,他从北平溜出来的事他娘还没跟我算账呢。不过年轻人出来历练历练总是好的。你暂且随无异住着,以他的身家背景,一时半会儿没人敢查到乐家少爷头上来。”

谢衣问道:“你这是又有了什么打算?”

“我?哈,我啊,就是这么个闲不住的人。”叶海看着他,绀青色的眼瞳里仿佛流淌着一汪湖水,“谢衣老友,你所言无错,如今这样的时局,你我不过是红尘中的浮萍飘篷,相聚一时……又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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