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蓑笠翁

一条咸鱼 偶尔翻身

 

【古剑二/沈谢】湘西烟雨(三十九)

枪声。血花。在空气中同时炸裂开来,周围霎时陷入极尽喧闹之后的死寂。四散迸裂的血滴犹若鲜红的珊瑚珠,闪着暗光倒映在闻人羽错愕的眼底。

这不可能——

台上唱完最后一阙词的戏子咳出一口血,胸前浸染的赤色在苏锦缎面上迅速蔓延开来,刺鼻的腥气掩过胭脂香,吞没了女人转瞬即逝的青春与生命。血流顺着她的肩臂淌进红绸的褶皱间,濡湿出一片斑斑驳驳。砺罂冷漠地松开了抓着绸布的手,离珠随之脱力地倒下,断了金线的珠玉溅落一地,咕噜噜地滚下台去。

她听到有人在惊呼,有很多人……司鼓的乾老把檀板和鼓签都给摔了,三弦的琴杆子也停了,还有那些笙箫曲笛……都像被人掐住脖子,一下全没了声。

只剩下珠玉与金钿崩碎的响动。

离珠半阖着已经昏沉无识的眼,血慢慢从身下溢出,花火般静默地燃烧着、扩散着,将温度一点一点抽离。滚烫的血液包裹着她,她却觉得很冷,那冷意从脊椎爬上来,麻木了所有知觉。

这是一场早已预想到的失败。离珠无奈地吐出一口幽魂似的叹息,终于从编织了许久的幻梦清醒,复而陷入了永远的长眠。

那几乎是刹那之间发生的事。就在闻人羽扣下扳机的同时,砺罂扯着长绸把离珠的身形带动地偏了个位,而就只是这样一个微不可见的移位,却让闻人羽斜对的枪口指错了准头。子弹直接穿透离珠纤弱的胸膛,砺罂却连眉头都不曾动一下。

太大意了……砺罂果然是有备而来。然而还等不及懊恼的暗杀者去细思其中关窍,另一声枪响又炸开了。闻人羽只觉右肩一痛,顿时血流涌注,她下意识抱住肩膀往屋宇里卧倒,第二发子弹险险擦过脸颊,弹片划出的细小伤口火辣辣地翻卷起来。

被发现了。

她咬着牙爬起来,闪身进了屋子,撞开门往外跑。方才躲闪的那一刻她用余光瞟到正是沈夜开的枪。沈夜这是想灭口,还是说根本就是串通了砺罂来布局围杀?闻人羽一时也想不明白,鲜血从指缝汩汩往外冒,滴滴答答地铺在路上,一走一个赭印。她跑出一段距离,便觉得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

身后的枪声与追兵的脚步并没有停,反而越来越多。闻人羽知道现下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按原计划那样与秦炀汇合,她必须要引开视线,只要自己迟迟不到,秦炀必定便能明白计划有变。

小姑娘眨了眨有些失神的双眼,苍白的脸上却绽开一抹微笑。

无异,师兄,对不起……

 

沈夜收了枪,脸上的寒霜并没有消褪。那边砺罂则弯腰捡起那卷长绸,擦完了脸上被沾染的血滴,又把它扔了回去。软绵绵的红练覆在刚死去的戏子身上,鲜艳得有些触目惊心。他看着那些被吓傻了,缩在一旁直瑟瑟发抖的乐师和杂役,慢悠悠地走过去,脚下碾断了一把曲弦,翁然有声,却令人不寒而栗。

“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砺罂不咸不淡地问着,话语里还带着一丝笑意,说是笑意,又分明藏着怫怒。班主只觉得自己骨头都在打颤,跪下来伏在地上结结巴巴地回道:“小的,小的也不知……”

“呵呵呵呵呵……有意思,真有意思。沈师长,你看呢?”砺罂问着他,没有转身,仍是用鹰隼一样的目光打量着这些卑微的顺服的背梁。沈夜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吊脚楼说:“人跑不远。已派人去追了。怕是还有其余党匪潜伏在城内企图伺机而动。”

“那是自然。”砺罂眯了眯眼,“都潜伏进戏班子里来了,看来这秦炀这回真是煞费苦心。可惜啊,只差那么一点。”

沈夜淡淡道:“砺罂师长受惊了。”

“呵,无妨。看来是我砺罂命不该绝。”他掸了掸衣褶上的灰,见班主他们还抖抖索索地跪了一地,便抬手让下属过来,冷声道,“把他们都带下去,按律处理了。”

华月闻言脸色微变,不自觉地往前了一步。沈夜不动声色把她拦在后头,双唇微微开阖,轻声道:“去找谢衣。”华月抬头,看到他乌沉的瞳仁一如既往的泰然。

她明白,无论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沈夜还是那个沈夜,仿佛是落下石子的深潭,即便被搅起了涟漪,也会终归于熟悉的平静。

“华月。”他故意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命城内驻守人员立即关闭东西两大关要,南门河道口禁止一切船只通行。那个狙击手别追丢了。其余人沿各主干道排查任何可疑份子。要挨家挨户地给我搜。我再领一队人亲自搜寻。”

“属下领命。”

“砺罂师长。”调停完毕的沈夜走到砺罂身旁,“此处已不安全。砺罂师长是回转驻地,还是随我一起去搜查?”

“既是冲着我来的,岂有避客之理?更何况,秦炀也算是老朋友了。来来回回打了这么多的交道,也该是做个了结。”砺罂嗤笑了一声,“呵,来烈山城,他是自寻死路。毕竟这死里逃生的运气可不是时时刻刻都有的。”

他说着,唤来副官,吩咐道:“你去西南面,我与沈师长往北。那个小丫头片子我见过,是程老头的小徒弟。程老头拉扯出来的娃娃全是一个模子里长出来的实心眼。事态有变,她不会再去找秦炀,只可能舍了命地把人带歪了跑。呵呵,既是往南逃,那咱们就去北边寻。”

副官俯身道:“师座英明,属下这就带人去追。但秦炀那边……”“怎么,你是不放心砺罂师长与我同路?”沈夜一拂袖,冷笑道,“乱匪现下就在烈山城,出了岔子谁也担待不起!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还疑心来疑心去,到时候将座若怪罪下来,你是想要去顶这头等大罪吗?”

“……属、属下不敢!”

“行了。”砺罂冲噤若寒蝉的副官说道,“秦炀的人马早在沿途就被我们清剿了不少,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有我与沈师长便已足够。倒是怕他们先得了风声跑了,搜城得快,这次要抓紧时间,一个都不剩地抓干净了!”

 

闻人羽还没有回来。

秦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沉下焦躁不安的心。他抬头望了望高悬的太阳,明晃晃的白光照下来,漏在深邃蜿蜒的巷道里,被檐边切成一块一块金黄的斑痕。他冲对面的战友比划了一下,又重新隐匿回憧憧的黑暗里。手里的枪柄都被汗渍湿了,滑腻腻的,又很冰凉。让他不由得想起当初教小师妹打枪的时候也是像这样,牢牢地攥着,练到虎口都震裂了也不撒手。

闻人师妹的枪法很准,连一向严苛的师父都对此赞不绝口引以为豪。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出任务,按理来说应无问题,可……秦炀按了按自己的胸口,觉得心脏似乎在被一双无形的手挤压揉搓着,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掏出衣兜里那块程廷钧留给他的怀表,看了下时间。此时已是十二点,离约定汇合的时间过了半个多钟头了。按计划,如果未能准时汇合,需得立即中止一切行动,带领所有人依路线撤退。秦炀却仍没有动身。

再等一会儿。他忍不住想,再等十分钟,兴许小羽就会回来了。

然而当纷杂的脚步踩进一片沉寂的巷道时,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也随之无情踩碎。被拉扯得有些扭曲变形的人影贴着蒙了一层暗灰的青砖游曳上去,斑驳陆离,深浅相错,好似行走在阳光底下的恶鬼。

来的正是砺罂。完好如初,毫发无损的砺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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